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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月黑风高万里无云的深夜里。她忧心忡忡地和那老瞎子说了自己的不明白,摇头晃脑的模样映在瞎子干瘦鼻梁的黑色西洋眼镜上,只见他呵呵一笑。“傻包子,看来你爹又要揍你了。”
果然……
这一回,她爹不仅揍了她,还罚了她三天不准吃肉,以示惩戒。
到了第三天,小包子看着桌上一盆满满的红烧肉,鼻子一酸。眼泪就吧嗒吧嗒落了下来。
她娘心疼地将她箍在怀里,包子坐在她娘的膝盖上。紧紧地搂着娘亲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肉嘟嘟的脸蛋上嘟起了小嘴。
包子脸愈发滚圆。
“傻孩子,”只是她娘亲却是笑道,“还不是你不喜蔬菜。害了便秘,你爹这才有了这般无奈之举,还是你忘记了,几日前你那憋得差点儿岔了气,可是被那小方哥哥瞧了个清清楚楚。”
说到自己的心上人,小包子俏脸一红,又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果然,吃了这么多天的蔬菜。畅快淋漓的感觉很是不差。
好了,既然如此,她勉为其难地。就原谅她那个常年不苟言笑却好看得人神共愤的爹爹了。
“娘,我要吃好多的卤肉。”这么想着,小包子便是缩在她娘的怀里,亲昵地蹭着她娘的月白衣襟。
“好,好。”她娘的声音像是一汪清澈的湖水,平静泛起微微涟漪。
然后是忽然涌入鼻尖的清咧的香气。与她娘亲身上的桃花香不同,小包子一颤。知晓是她爹爹进来了。彼时她还有自己的小脾气,便又是往她娘亲的怀里缩了一缩,却还是难逃被她爹地两指轻轻,抬起衣领的命运。
顾小白坐在她爹的大腿上,讪讪地笑着,努力摆出自己最可爱的模样。
只是她爹丝毫不怜香惜玉,伸出手来,已然是毫不客气地捏了捏自己的面颊。
这下小包子可是不高兴了,双手还胸,嘟着嘴巴,“爹,你又揍我。”
她有一次问那个看上去很是学识渊博的老瞎子,什么叫做肌肤之亲。
“便是你爹爹时常捏你这张包子脸的时候。”那老瞎子说话的时候看不见他的眼睛,衬着身后的夕阳,是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
小包子似懂非懂。
又是听见老瞎子继续说道,“其实说通俗一点,就是揍你的时候。”
哦!原来如此。
包子可算是明白了,她爹爹常常捏着自己的脸颊,那便是自己挨了揍,也就是所谓肌肤之亲的意思了。
不过这老瞎子也是说了,打是亲,骂是爱。
所以她每次睡眼惺忪之间,看见她爹爹身子脱得精光光压在她娘的身上,而她娘趴在下面被揍得痛得嗷嗷直叫的时候……他们果然是无比相爱。
不过对于包子三不五时地去老瞎子那里串门这件事情,她爹倒是很不满意的。
比如说此时此刻,她正双手托腮,摇头晃脑地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不想她爹爹忽然出现在了身后,一把提起了她的月白衣襟,双脚悬在空中,转了个弯,一眼便是对上了顾朝衍面无表情的深邃的眉眼。
“阿爹,嘿嘿,嘿嘿,嘿嘿嘿。”
包子琢磨着,方才那瞎子叔叔大概没有同自己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罢。
只是出乎意料的,她爹爹这会子倒是没有对她如何,只是她却是第一次瞧见了她爹面对瞎子叔叔时凝重的神色。
那也是第一次,她见到了瞎子叔叔同自己归家去。
却也是最后一次。
她不知晓为什么一路上躺了那么多的人,纹丝不动,像是已然僵住,还有小方哥也是,就这么趴在了地上,她老远地叫唤了他一声,却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包子想着,许是小方哥是愈发地讨厌自己了吧。
然而,她究竟还没有想明白,忽然觉得自己的眼前掠过了一阵风,气喘吁吁之间,已然是停在了自己的家门口,她缩在了顾朝衍的怀里,看着她爹爹苍白的面色,只是突然之间,无端觉得惊惶起来。
小心脏突突地跳得飞快,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
只是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却已经被交到了瞎子叔叔的手中,再然后,她的眼睛里。是不远处的娘亲上扬的嘴角。
然而她还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娘亲眼角的泪光。
他便这么在自己的面前缓缓倒了下来,像是被折断了蝴蝶的翅膀,只是两条腿不再如同筛子一般哆嗦着,包子此时还并不知晓,她的娘亲,或许是再也无法起来了。
也再也无法将自己抱在怀中。
眼前忽然陷入了一片漆黑。是瞎子叔叔长满了老茧的粗糙的手在这时覆住了自己的眼睛,然后是他微微沙哑的声音。“包子,你不要看,不要听。”
紧接着是什么喷涌至了自己的面颊之上,伴随着刺鼻难耐的腥味。几乎将包子熏得晕了过去,而事实上,她确实在这个时候忽然便是失去了知觉。
恍恍惚惚之间,她忽然瞧见了自己从来都没有瞧见过的事情。
先是她爹娘那些年安静的美好年岁。
再然后,是她爹远行,而她娘怀胎三年,受尽凌辱。
开始的时候,他被吊在了囚笼之中,受百姓们的嘲讽与鄙夷。他无助的模样像是尖刀一般扎在了包子的心里,她从来都没有见过她娘亲这般模样,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了下来。包子的肩膀在深深的颤抖。
只是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来,也只能动弹不得地立在了原地罢了。
画面忽然转开,她又是瞧见了她娘亲历尽千辛万苦终于逃脱,从此颠沛流离的艰难。
兜兜转转,她最终瞧见的,是临盆时娘亲痛苦的笑颜。还有爹娘之间紧扣的双手。
“那个男人啊,怀胎三年。当真是个怪物!”
“这样的妖怪,就是应该烧了他!烧得灰都不剩下才好!”
“真真是恶心得不得了!”
似乎之前的流言蜚语在那个孩子呱呱坠地的时候都显得云淡风轻了,包子明白,那个孩子,便是自己。
而她始终不明白,他们这一家子是如何的非同寻常。
无论是阿爹阿娘,还是她自己。
再醒来的时候,她爹爹却是抱着她,跪在了一处荒凉的墓碑前。
没有她的娘亲,也再没有了。
她神色怔怔,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还是乖乖地照着她爹爹的吩咐,同那个苍凉的墓碑磕了三个头。
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她觉得心里塞塞的,红肿的眼眶落尽了顾朝衍的眼睛,他轻轻的抱着自己,包子觉得,自己再没有感受过比此刻还要深刻的温暖。
“阿……阿娘……”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不懂。
那一双宽大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她爹爹始终也只是长叹一声罢了。
然后便是红肿了眼眶。
他说过要保护他们,却始终未履行了自己的承诺。
物是人非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早已不像话。
墓碑之上是他亲手铭刻,爱妻欢逸尘之墓。
他或许是再也见不到他了,那个白衣束发的明媚少年。
他也再也无法护着他,在他闯祸之时替他处理了一切,也是在他落泪之时吻去眼角的泪光。
“爹爹,你怎么也哭了。”
包子慌乱地伸出了手,想要擦干她爹爹眼角的水渍,只是手忙脚乱之间,竟是自己也哭得厉害。
荒凉遍地,她最终还是离开了这里。
这桃源之地,这本来一片温馨和睦如今却是毫无人烟的地方。
她亲眼看着她爹爹将一个个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的人埋进了墓碑里,而看见了小方苍白的面容,包子只觉得自己的心颤抖得厉害。
再见了。
最终最终的,是顾朝衍将她抱上了马,她缩在他的怀里,寒风冽冽,砭人肌骨。
她问他要去哪儿。
然后是她阿爹笃定的声音,“去找娘亲去!”
他自然是要再一次寻到他的,无论天涯海角,无论,是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本来不就是做这一门生意的,不是么。
只是到了那时,他便再也不会放开他的手。
栽初七年。杨柳河畔,望江楼旁。
华灯初上还未散去,只是天边如鱼肚白灰蒙蒙之际。长安城又迎来了崭新的热闹,刚张贴不久的皇榜前此时早已经围满了人,众人指指点点,纷纷扰扰之间,却全然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有一个不足半人高的小娃子正双手托腮,盘腿坐在了人群旁的大石头上,眼睛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皇榜上的黄底黑字。圆滚滚的包子脸蛋随着摇头晃脑之间轻颤着细皮嫩肉,忽然。那丫头又是微微眯起了自己的眼睛,咧着嘴巴,露出了很是欢快的笑颜来。
“爹爹这下又有生意了,”她不时自言自语道。却是在这时听见了马匹疾驰而来的刺耳的嘶鸣,凄厉而沙哑,刺得她的耳膜生疼,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她在回过神来,那马匹已然近在眼前,她几乎清清楚楚地瞧见了那一双矫健的蹄子。
众人自是瞧见了这一幕,只是皆是动弹不得,吓得腿软。
那个可怜的小娃子。怎的好生偏偏就坐在了这里。
只是那小包子眨了眨眼睛,倒是没有露出了特别的惊吓的神情来。
她几乎闻见了这匹马身上清冽扑鼻的草香,却是一匹上好的千里红铭马。而她愣住的时候,千钧一发之间,忽的有谁一把娴熟地拎起了自己的衣襟,悬空的两条腿晃晃悠悠,她回过了脑袋,看见了她阿爹冷峻的面容。
“原来是顾老板的千金。怪不得我瞧着,甚是眼熟。”
“怪不得如此镇定自若。原来如此。”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之间,一时纷纷低语,只是那正被议论着的二人却是大眼瞪小眼,沉默不语。
小的那个眼睛里分明是在说道,“你不救我,我也能够安然无恙,阿爹,你可千万别小瞧了我!”
只是这般的底气在她爹顾朝衍锋利的眉眼之间早已经被磨砺得烟消云散,再不复见。
顾家的小包子只能够无比窝囊地低下了脑袋。
“顾老板。”而方才的始作俑者却是在这时候跃下马来,面上是深深的歉意,“苏某一时心急,却不想差点儿害了令爱,实在是……”
他说着俯首作揖,却是被顾朝衍冷冷地打断了话语,“全部的家当,还有你如今的新婚娘子,若是不愿,苏公子请回吧。”
什么?!
四周一下子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众人皆是哗然。
苏戬更是陷入了惊愕之中,嘴角抽抽,心里却是想着,他怎么不去抢……
然而,顾朝衍却不理会,抱着怀里的包子,面无表情地就要朝着望江楼走去,这本是无比荒唐的买卖,谁不知晓这位苏戬苏公子乃是当朝太子的亲信,风度翩翩,仪表堂堂,更是家财万贯,如今甚至娶了公主为妻,谁都想,这苏公子一时风头无两,无论如何都不该来了这望江楼之中,为了这一桩买卖。
谁不知晓望江楼的生意自是与别处不同。
人生得意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
即便不如意之事,十有*。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朝中新贵,唐唐的驸马爷苏戬苏公子竟然也会有着如此之大的胆子,做了这一桩买卖,更未想到这位苏公子竟然还答应了那顾老板如此无礼的要求,一阵唏嘘过后,只是众人皆是不敢再言,或许即便心里有什么话,这个时候,那也是不敢多说的。
毕竟这其中,果然还是牵扯了太多的太多,望江楼之中,顾朝衍的脸色沉沉,一如既往,深邃的眉眼之间,波澜不惊,没有一丝情感。
只是他身后的苏戬的模样倒是几分局促,欲言又止之间,看着顾朝衍的面色也甚是复杂。真真是奇怪,明明他在朝堂之上从来不会是这般模样,侃侃而谈,口诛笔伐,这才得到了太子的赏识,也得了当朝公主的钦慕,只是想到这里,苏戬还是缓缓闭眼,眉眼之间是挥散不去的哀伤的神色。
这终究还是一切祸端的开始,苏戬想着,他像是做了一场荒诞的大梦,梦里桃花开又落,花间树下,是那人挺拔颓长的身影,却是再不复见,他想着,面上的苦楚渐渐地散开,成了泠泠水渍,却是在恍惚之间,手腕忽的被一只小手握住,他睁眼,对上了那小女娃子闪闪发亮的圆溜溜的眼睛,不觉心头一颤。
“叔叔的眼睛里,住着一位好看的公子。”包子忽然笑了起来,弯弯的眉眼如同一枚新月,两腮是粉色的酒窝,清脆的声音涌入了苏戬的耳畔,“只是那位叔叔为什么在哭呢?”
如同晴天霹雳,女娃话里的不经意却是使得苏戬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更是情不自禁地一下子想要反扣住了包子软糯糯的小手,只是顾朝衍伸出手来,他手下凌厉的掌风逼得自己生生缩回了手去,再一瞬,已是将那女娃子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小女胡言乱语,苏公子莫要见怪。”
这般字字珠玑,说得并不像是胡编乱造,苏戬虽说几分忧郁,却还是几乎难以置信地问道,“可是……可是知晓……那公子……他如今,是在哪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