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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初三年,物阜民丰。
自新帝登基以来,长安城终于迎来了自己有史以来最繁华的一年,觥筹交错之间,喧哗自月半夜下缓缓化开,散在了挨家挨户,湮没在了街角的光华之间。
望江楼的天字一号房内,朦胧纱幔落了下来,遮住了屋室之中的旖旎。
白衣束发的少年坐在了床脚,微微抿着薄唇,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像是一把小小的扇子,修长干净的手指却是已然紧紧攥着对襟袄背子的一角,苍白的面容之上泛着异样的红晕,微微颤抖着的睫毛遮住了他眼眸之中的微光,欢逸尘始终不敢抬起了脑袋来。
忽然,还是有一抹影子在此时落在了他的身上,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一尘不染的月白长靴,他只觉得愈发的紧张起来,而那一张精致的脸却是在此时烧得滚烫。
那手指挑起了他尖尖的下巴,眼里落下的是顾朝衍冷峻的脸庞,深邃的眉眼之间带着淡淡宠溺的神色,只是不苟言笑的神情里却还是毫不掩饰的冰冷,“你在怕什么?”
声音低沉而沙哑,欢逸尘想要低下了脑袋,错开了那人的目光,然而身子却是已然动弹不得,然后便是一瞬间,欢逸尘忽然觉得自己忽然被横抱起,身下一软,顾朝衍一只手轻车熟路地划过自己的衣襟,落在了腰间,另一只手将他一把托起。
等到欢逸尘终于发现自己已经被这坏小子一把横抱起。坐在了他腿上之时,自己却是真正地动惮不得了,“你……”
他刚想着说话。顾朝衍面上的毫无表情在眨眼之间放大,他还没有来得及出声,却已然是被堵上了唇,他便只能乖巧地微微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声音之中带着轻颤,直到那人的手停在了自己的小腹之上。
泪水在那一刻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在二人贴紧的面庞之间。缓缓流淌至唇角,是温热的咸湿之感。顾朝衍一怔,与此同时缓缓松开了环抱住欢逸尘的手。
一时之间,屋室之中陷入了短暂的诡异的沉默之中。
朝衍的面色也是阴沉沉暗了下来,却在轻叹之间。他的唇一一吻过了欢逸尘的泪光,“傻瓜。”他说着这话的时候,似乎自己也并没有注意到话里的哽咽,却在这时候紧抱住了那个正在发抖的害怕的少年,“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他说着,右手轻抚着欢逸尘战栗着的瘦弱的脊背,“无论是你,还是孩子。”
被追杀的日子够久了,朝衍想到这里。望着窗外天边阴沉沉的黑夜,眼里却是毫不掩饰的锋利的光芒。
顾朝衍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了逸尘的时候,那时他不过刚过了弱冠之年。喜好乘云沐彩霞,一路走马观花,也算是瞧见过了各色的风姿。
而他却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见到欢逸尘的那一刹那,会是他命中的一场劫难。
那时候的朝衍,在看见了那个瘦小的傻小子面对着金陵恶霸却仍旧是死死抱着手中的金盏花不愿意放手的时候。一向不愿意掺合闲事也不是助人为乐之辈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救下了他,所以当欢逸尘一身清贫无以为报要将手中的酒杯给了自己的时候。一向面无表情的他更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冷俊不禁,“宝贝给了我,不心疼?”
“侠士救逸尘与水深火热,这青盏花,也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那少年却是忽然咧着嘴巴,露出了灿烂的笑颜,而落在了即将策马的男子的眼里,却像是这世间再难见到的珍宝。
所以那个时候他才会错开了自己的目光吧,“看你这么弱不禁风的样子,这金陵之地,多的是土匪恶霸,你若继续独身一人,只怕是会尸骨无存。”
而在成功地吓唬了那个白衣束发的看上去很是赏心悦目的傻小子之后,等到欢逸尘就这么与自己同骑一马,缩在了他怀中的时候,顾朝衍的嘴角却是愈发地上扬。
从前顾朝衍从来不知晓孤独究竟是什么滋味,只是每每月下独酌的时候,他心中总是万千惆怅,即使他从来都不明白这究竟又是如何滋味。
而直到此时此额,他终于明白他饮过再多的美酒又是如何,纵是一身逍遥,一生逍遥,而就像是美酒配羽觞,这世上最寂寞的,是他始终没有一个与之相伴的人。
虽然刚开始的时候,那个自己随手捡来的小子,却是善良单纯而又痴傻得简直令人发指,所以每当他闯下了什么祸的时候,他默不作声地帮着他收拾的时候,再回头,看着正心惊胆战模样地站在自己身后的小子低着脑袋绞着衣角可怜兮兮的模样的时候,便会一下子散了火气,最多也不过是轻轻揉了揉他额上散乱的秀发罢了,“傻瓜。”
话里是满满的宠溺的语气。
然后再看着欢逸尘咧着嘴巴,露出了欢快的容颜。
虽说这个时候顾朝衍总是很快就转过了身去,抛下了正露出傻呵呵笑容的他,大步离去了,而欢逸尘小跑跟上的时候,却是一头的雾水,不明白他的阿衍是什么了。
他哪里会明白,眼前的男子,正是忍住了心中的悸动,他不过是怕,怕自己若是一个回头,就会毫不犹豫地对那个傻小子吐露了自己的心思。
他怎么能有这般的心思,顾朝衍的脚步是更快了。
他自然从来都没有奢望过,虽然他们从来都不知晓这样安静的日子有多远,而顾朝衍也并非没有想过,若是这一辈子都能这般,就好了。
只是。
奢望始终不过一场镜花水月。
江湖中人。总是会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欢逸尘还记得顾朝衍离开的那天夜晚,天空先是沉闷的声响,滚滚之间。紧接着的电闪雷鸣刺破苍穹,照亮了昏暗的屋室之间,阿衍的眼睛特别的亮,比起了漫天的星辰,闪烁着的也是愈发耀眼的光芒,他如同往常一般缩在了顾朝衍的怀中,“阿衍。我怕。”
只是顾朝衍没有同往常一般将他抱在怀中,那时候的阿衍。冷漠得可怕,他触碰着他的指尖,犹如寒冰一般,是锋利的冰冷。“阿衍,你生病了么?”
他犹记得有一次自己生病的时候,浑身也是这样的冰冷,还是阿衍抱着自己一晚上,他这才安然无恙。他这个时候也想要学着阿衍那时候抱着自己一般抱着他,只是手忙脚乱之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比起了眼前永远为自己撑起了一寸一寸天际的男子,却是显得如此的渺小。
所以那个时候就是欢逸尘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为什么声音之中带着哭腔。“阿衍,你抱抱我,你抱抱我。”
那一道光落下来的时候。带着震耳欲聋的声响,照亮了顾朝衍苍白的面色,然后他听见了他仍旧是没有情感的声音。
“我要走了。”
欢逸尘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那人偏偏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竟是连话也说不清楚了。“欢欢,我要走了。”
泪水终于滚了下来。欢逸尘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而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擦去自己眼底的泪水的时候,却没有想到面前的人忽然又是会在这个时候一把紧紧扣住了自己的手腕,“我会回来,欢欢,你一定要等我。”
顾朝衍以为自己能够放手,毕竟他从来都没有奢望过这一次的九死一生能够如同以往,他可以逃脱,只是那个人说了,只要自己做完了这一门生意,便能够放自己走。
尽管他很可能一去不复返。
只是虽说如此,他为了面前的少年,仍然原意赌一次,即使此时的自己,显得如此自私。
“好,好。”欢逸尘坚定地点了点脑袋,反手握住了阿衍的手,只是他却还是不争气地哭了出来,“阿衍,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他觉得,再也没有比那一夜更令人疼痛了。
那一双冰冷刺骨的手层层剥落了自己衣衫之时,欢逸尘贴着阿衍身上的冰冷,想要捂热了他的身子,却不想却是冷得自己哆嗦得打着寒战,他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抚过了阿衍背上的嶙峋,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顾朝衍根本就没有他看起来那么的强大,他身上的疤痕与骨骼硌得自己的手指生疼,一片昏暗与轰隆之间,欢逸尘屏住呼吸,手指落在了阿衍眉角细细的疤痕之上,“疼么?”
只是面前的人却笑着摇头。
欢逸尘并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竟是会不由自主地吻在了他的伤疤之上,他想要吻去那细细的秘密的疼痛,而肌肤相触之间,却是变得逐渐滚烫了起来。
他觉得身上像是压着沉甸甸的什么,有什么在他神色怔怔之时稳住了自己的双唇,阿衍的舌尖翻着淡淡的咸,交织之间,却是觉得心中是前所未有的饱满。
小小的屋室之中,黑夜落下了一室的旖旎。
只是等到了翌日,顾朝衍还是离开了,床榻之上再没有了那人的温暖,欢逸尘侧过了脑袋,只是嘴角泛着淡淡的微笑。
他想着,他的阿衍,是一定会回来的。
只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一等,便是三年。
三年之后,物是人非。
当顾朝衍忽然浑身沐血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之时,淡淡的惊惶自欢逸尘的眼里一闪而过,却并未三年前他的惊慌失措,当机立断,他已然将他护在了自己宽大的貂裘之中,遮住了他的身影,也带离了那些杀气腾腾地追来的杀手的视野里。
等到了望江楼之中,他为他上药疗伤,动作娴熟。
三年不见,眼前的人,竟是陌生又熟悉。
“连累你了。”话里却是晦涩而生硬。
虽说如此。只是欢逸尘却是缓缓摇头,“他们,他们是为我而来。”
只是一句话。顾朝衍已然神色怔然,他并未想到,当欢逸尘褪下了身上的貂裘,露出了那诡异的腹间之时,原来那个碰见了什么事情都会是如此惊慌失措的傻小子这时候却是会云淡风轻地开口,“原来我是个怪物啊!”
哪有男人怀胎,这件事情本就是再荒唐不过!
顾朝衍只觉得自己的心颤抖得厉害。牵动着身上的遍体鳞伤此时也是火辣辣的疼痛,“是……”
只是欢逸尘却撇开了脑袋。不愿意再看着顾朝衍的眼睛。
“我不会再离开你,离开你们。”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阿衍的话里却是笃定的神色。
他更没有想到这时候顾朝衍会是艰难地起身,自他的身后环抱住了自己,“你这个傻瓜。都怪我才知晓这件事,我带你走!”
坊间传言,这天下之间,竟然有这么一个怪物,怀胎三年,更重要的,这个人,是个男人!
顾朝衍在日思夜想的年岁里,从来都没有想过那个怪物竟然会是欢逸尘。所以当他看见了那被万金悬赏之人的丹青之时,立即不远万里,处处找寻。终于寻到了他,却不想兜兜转转,他终究还是回了长安城之中。
或许说,他从未离开过。
他只是怕,若是阿衍回家了,会找不到自己。
尽管他不清楚这副模样的自己。会不会令人害怕。
而如今,阿衍并没有抛弃了自己。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那之后,他们终于离开了长安城,因为偶遇的高人相助,所以一路上还算是有惊无险。
却不想,才出了长安,却是碰上了欢逸尘临盆之时,在人迹罕至的旷野之上,他毫无血色的面色犹如一张白纸,映在了顾朝衍慌乱的眼睛里。
他从来没有这般惊慌失措过,看着眼前的自己心爱的少年大汗淋漓,气息奄奄,只是他却无能为力,也无法代他受了这般辛苦。
“阿衍,我一直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那些人都将我当做怪物,把……把我吊在了囚笼里,我以为……”
断断续续的,欢逸尘忽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只是望着眼前心急如焚的男子,这些委屈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忽然微笑着,在几乎让他晕过去的疼痛之中,他想起了家门口那盏昏黄的八角回灯,夜夜落在了门口的长廊之中,只为了能为了阿衍照亮了回家的路。
无论他是风尘仆仆地归来,还是披星戴月地离去。
“阿衍,等我生……生下了这个孩子……”他笑着,紧紧握着阿衍的手,“我和孩子,我们……每天……都为你……为你……掌……掌灯,好不好?”
“好,好。”顾朝衍话里哽咽。
说话之间,他掌心那样一双温暖而修长的手却是缓缓垂落了下来。
顾家的小包子长到六岁的时候,不明白的事情有三。
一是她分明将脑袋上稀稀落伦落的头发扎成了村口村长家的小儿子最欢喜的丸子,可是为什么他却还是这般嫌弃自己?
二是她每天早上看见她娘下床的时候,两天如同莲藕一般白皙光滑的腿抖得跟筛子似的,那时她总是忍不住问其缘由,谁知她娘亲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正斜卧在床榻之上的爹爹,嘿嘿地笑了笑,却是什么也没有说的。
顾家的小包子想着,她娘亲或者是害病了。
她曾听闻村口说书的瞎子讲过一句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据那瞎子的意思,便是你身上的一切,那都是爹娘给的。就是生了病,大抵也都是爹娘的干系。
不是宠得过分,没有了免疫力;那就是揍得多了,该!
顾小白想着,其实自己应该是后者,否则为什么那一次她也学着她娘的样子两天腿哆嗦个不停地时候,她爹会将她暴揍了一顿?
包子的心里甚是委屈。
以上便是包子从来没有想明白过的问题。
那个说书的老瞎子还说了一句话,叫做打破砂锅问到底。
于是在一个月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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