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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太狠。
果然,接下来崔湜对他的态度,就变得不再像先前一样咄咄逼人。而是真的如同非常合得来的同僚一般,开始跟他谈天说地,品古论今。每每说到热闹处,都妙语如珠,将一个老牌世家子弟的底蕴,展示得淋漓尽致。
作为一名曾经的文科考研狗,张潜对所有知识,掌握得深度都很一般,但是在广度方面,却甩了八世纪的读书人不知道多少条街。因此,无论崔湜将话题转向何处,他都能接得上话,偶尔根据考试要点发一句评论,也能令对方眼前一亮。
结果,双方越说越投机,足足扯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各自尽兴。那崔湜顾忌张潜身上有伤,不愿打扰更多。再三谢绝了张潜留下吃哺食的邀请后,笑呵呵地告辞而去。
他官拜礼部尚书,又是博陵崔氏的嫡支,出行的排场,绝非张潜这种侥幸快速崛起的“土鳖”能比。光是头前开路的亲信护卫,就有十六人之多。马车外表,也是喷银饰金,奢华不输于皇亲国戚。
然而,马车之内,陈设却极为简朴。只有一个横案,两张固定在车厢内的软凳,和一张瑶琴而已。
因为车窗挂着厚厚的帘子,车厢内光线很暗,需要点起蜡烛,才能照清楚瑶琴的琴弦。然而,抚琴女子的眼睛,却十分明亮,就像夜空中的两颗寒星。
“请代崔某回复镇国太平长公主,药饵已经送出!”一改在张潜面前气定神闲模样,抬手抹了几把脸上并不存在的汗水,礼部尚书崔湜喘息着向抚琴女子拱手。
“怎么,以崔尚书之本事,对付区区一个年青人,还会累得筋疲力尽?”抚琴女子缓缓挪动套着长长甲套的手指,一边让琴弦发出高山流水般的声响,一边信口询问。
“他可不是寻常年青人,崔某差点儿连宅子都没送出去。而现在,呼——”长长发出一声喘息,崔潜苦笑着补充,“宅子倒是逼着他收下了,却很难说,谁欠了谁的人情。”
“怎么?数千吊的宅院,居然打动不了他的心?”抚琴的手指停了停,琴声随即换了个调子,宛若潇潇秋雨。
“他可不是缺几千吊铜钱的人!”崔湜缓缓活动自己的胳膊,以驱赶不断上涌的疲惫,“他那个六神商行,说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鸡,也不足为过。而崔某虽然今天送了他一栋价值两千多吊的宅院,他当场回赠给崔某的点子,恐怕价值更多!”
“嗯?”琴声渐转急促,宛若雨打芭蕉,抚琴女子姣好的面孔上,缓缓涌上了几分凝重,“是么?此人倒是个聪明的,还懂得投桃报李!他回赠了你什么点子,让你如此心折?”
“不是心折,而是,而是没想到,真的有人能够点石成金!”崔湜半瘫在车厢上,喘息着补充。
正准备将开发泥炭的前景如实相告,忽然间,又想起了对方背后之人,镇国太平长公主那庞大的胃口,和博陵崔氏如今的真实情况,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果断咽回了肚子里!
经过了武则天时代的反复挤压,昔日财雄势大的博陵崔氏,早就像他所乘坐这辆马车一样,徒有其表了。族中嫡系子弟,凭借官职和俸禄,还能勉强维持表面上的风光。而族中的旁支,仅靠着佃租和家族控制的生意,却难免僧多粥少。
如果把今天张潜给他出的点子,完全汇报给太平公主,即便最后泥煤生意,依旧落回博陵崔氏之手,其中大部分收益,也得上缴到公主府中。而如果博陵崔氏自己来做,凭借家族庞大的人力和眼下他本人在官场中的影响力,也许用不了十年,家族就会重现辉煌。
“砰!”琴声戛然而止,却是琴弦断了,将抚琴者的手腕,抽出了一个细细的血口子。
而抚琴女子,却丝毫不以为意。歪头看着崔湜,柔声追问:“说啊,怎么不说了,究竟怎么个点石成金法?”
“狸姑,你听我说,眼下风靡长安的水炉子和火炉,都是出自此人之手。”崔湜楞了楞,迅速给出了和心中所想完全不同的答案。
“这个我当然知道,长公主也早就知道,还夸过他心思灵活!”抚琴的女子不满地瞪了崔湜一眼,冷笑着撇嘴。
“眼下长安城中,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在安装水炉子。而小门小户,用不起水炉子,却也会安上一只铁火炉!他叫我眼睛不要只盯着长安,趁早派家人打造水炉子和火炉卖向外地。而我崔家名下刚好由几处冶铁炉,做这个极为方便,只需要花费很少的钱,就可以从军器监买到完整的水炉子和火炉打造之法。”
“就这?也叫点石成金?”抚琴女子狸姑眼睛竖了起来,目光亮得宛若刀锋。作为镇国太平长公主身边的心腹,她平素过手的钱,动辄以千吊计,实在看不出来,成本甚高,打造也颇为费事的水炉子和火炉,能有多少赚头!
“你别看不起这个点子!”崔湜咧了下嘴,回答得愈发有气无力。“水炉子和火炉,都远比炭盆干净。还可以避免碳毒的危险。哪怕一套只赚十文二十文,全天下推起来,都是个极大的数字。”
“终究慢了些,没三年五年见不到成效!”,那名为狸姑的女子听了,却摇头而笑,很是看不起崔湜为了这点儿蝇头小利,就失魂落魄,“不过作为家族生意,倒是个细水长流的买卖,只是动手需要趁早。”
“是啊!”崔湜心中的石头轰然落地,立刻笑着点头,“所以我准备今年就让族人开始动手。越往北,冬天越长。博陵,涿州,蓟州一带,火炉大有可为。甚至高句丽和新罗,也可以试上一试。”
“那你尽管去试好了!”狸姑用手抹去腕子上的血珠,一边低下头去换琴弦,一边继续询问,“他可答应你入股六神商行。”
“这个答应得很痛快,毕竟是在商言商的事情!”崔湜努力将身体坐直,笑着回应。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在商言商?”狸姑撇了撇嘴,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冰冷,“既然他答应了,就尽可能的多买一些,不惜任何代价。”
“当然会尽可能的多买一些!”崔湜将身体坐得更直,脸上的表情也忽然变得极为郑重,“但我建议最好只是当做一桩寻常生意,在商言商。而不要试图反客为,鹊巢鸠占。否则,我怀疑他会拼命。”
“就凭他?”狸姑笑着撇嘴,手指轻弹,指套如刀子般飞了出去,“哆”地一声插在了崔湜耳畔的车厢板上,深入盈寸。“还有他拉上的那些股东?!段家敢真的为他出头么?另外两家所谓的国公,有替他撑腰的本事么?还有临淄王,跟他交情有那么深么?”
“那倒是!”崔湜迅速侧头躲闪,然后苦笑着点头。很显然,已经对狸姑的行为见怪不怪。“不过,上次和尚堵他家的门之时,也觉得吃定了他,结果,至今慧范都没弄清楚,那颗火流星是怎么掉下来的!”
“砰!”刚刚换好的琴弦又断了,狸姑抬起头,看向崔湜的目光一片冰冷,“那你可查清楚了,他到底用了什么妖法?他正当得意之时,难道就没透出任何口风?”
“没有!”崔湜想都不想,用力摇头,“我跟他是第一次接触,他不可能什么都跟我说。他是秦墨子弟,想必用的是某些师门秘术,以前根本不为世人所知。就像火药,世人天天喝酒,就没有谁,能想到将酒多蒸上几次,便能炼制出军国重器!”
“倒也是!”狸姑皱着眉头,反复斟酌。最终,却又低下头,再度换上第三根琴弦。
“崔某以为,在弄清楚他到底用了什么秘术之前,不宜跟他结仇。”唯恐对方不知道轻重,坏了太平公主的大事,崔湜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强调,“为了一个商行,就跟他结仇,不值得。更何况,圣上一直很器重他。”
“依你!”狸姑尝试了几次,终于将琴弦换好。继续信手而弹,转眼间,就让“叮叮咚咚”的琴声,压住了两人之间的说话声,“你惜才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如此重视一个人。”
“何止是惜才。如果可能,崔某甚至想亲自将他举荐给长公主!”崔湜叹了口气,眼睛中流露出了许多遗憾。
“他这么有本事?比你自己如何?”存心试探崔湜的真实想法,狸姑抿起红唇,两眼中流露出一丝妩媚。
“你哪天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崔湜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继续摇头而叹,“也就是安乐公主那种瞎子,见了他之后,还会为了武延秀,跟他结怨!”
“安乐公主那个蠢货,连自己的权力来自什么地方,都不清楚,怎么可能不瞎?!”狸姑翻了翻眼皮,对崔湜的话深表赞同。
随即,又用手指在琴弦上一画,声音宛若裂帛,“你说不动他的六神商行,就不动!有他收下宅子这件事,已经足够做文章了!早晚,他会亲自走到镇国长公主面前,求着长公主将商行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