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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儿四爷就来了。”年羹尧站在一旁候着,好容易见是话缝儿,忙趋前一步,叩下头去,说道:“奴才年羹尧给四爷恭叩金安!”
胤禛这才回头,盯着年羹尧的起花珊瑚顶子,半晌才格格一笑,说道:“这不是年军门么?我怎么当得起你这礼?起来,快起来!”
“奴才已经进京五天,”年羹尧听着话音不对,哪里敢动!连连叩着道,“主子一直不在府里,衙门里又寻不见……”胤禛阴森森一笑道:“倒难为了你这片虔心,我还要很忙几天呢!你暂时不能见我,先去看看别的阿哥爷。我府里太窄,也住不下你这封疆大吏。人吃马嚼的,我也养不起。过几日该见你,我登门拜访!”说罢撇下目瞪口呆的张五哥扬长而去。年羹尧半晌才爬起来,望着远去的胤禛,脸色又青又灰,长长透了一口气,悻悻骑马去了。
胤禛到了澹宁居,恰张廷玉送方苞出来。方苞腋下抱着一叠子书,见了胤禛忙站住脚,只微笑道:“四爷来了?”胤禛见这个已经退出上书房的儒生兀自不断头地在康熙处周旋,心知他必有机密要事,却不敢问,但寒暄道:“方先生,你是越老越精神了,走路都带风!前儿我和几个门客闲聊,他们说起你的《狱中杂记》,里头痛陈吏治时弊,揭露得淋漓尽致,一个个都敬佩得不得了,可惜我一直穷忙,竟没有读过!他们说‘读其书想见其为人’。我说,这有何难?赶明儿要请你拨冗赏光,你可不能把脸给我摔在地下哟!”一边说,一边向丹墀下走去,便听里头康熙的声气:
“是四阿哥来了?进来吧,外头大冷的天!”
“是,谢阿玛!”胤禛激动地答应一声,忙趋步而入,规规矩矩地请安磕头,说道,“儿臣这些日子杂务很多,好不容易有了些头绪,今儿特来请安,皇上要精神还好,儿臣就便儿回事,有的事还要请旨。”
“唔。”康熙原半躺在大迎枕上,听见要回事,便盘膝端坐了,说道:“这屋里太热,你把大衣裳脱去,坐了说话,防着一会出去着凉。朕精神还好!你说吧——廷玉,你也坐。”胤禛眼见张廷玉坐下,才斜欠着坐了榻侧一个木杌子上。他将胤走后所处置的军务政务情形细细奏了,又道:“……所欠四十七万一千两银子,年关前必定处置了当,一切望父皇宽心。有办不下来的,比如各省按月供应军需这样大事,儿臣自当再来请皇上圣裁。”
康熙一边吃茶一边听,十分专注。待胤禛长篇大论地说完,却冷丁问道:“那年在承德猎狼,跟着朕的那个小孙孙今年多大了?”
“十五了。”胤禛被问得一怔,忙躬身答道。康熙莞尔一笑,说道:“你别怪,朕看这孩子伶俐,想叫他进园来读书。朕老了,忘性大,先说一下,明儿你传旨叫他进来先见见朕。”胤禛忙赔笑道:“是!”
康熙又出了一阵子神,方道:“你方才说的这些事,都料理得很好。粮食的事朕已经调了四川的五十万石,早送到胤手了。若是如今还不到军中,十四阿哥岂肯饶你?兵器的事也叫廷玉发了文书,叫从陕西武库就地供应,西边这些年战事不停,他们武库早有预备……”他款款说着,胤禛愈听愈是惊讶:原来父亲不但没有“歇着”,而且事事料处机先,办理缜密精当!正自嗟讶,康熙笑道:“至于欠人家兵士家属的恤银,朕也想过了。后年是朕即位六十年,大内原预备着七十多万银子,拨出来先给人家。年关时有银子,再拨一点,叫他们好生过个年——子弟在前头冒险犯难为朝廷卖命,这点银子不能小气。”
“皇阿玛!”胤禛忙离席伏地,叩头道,“内帑万不可动!这四十多万银子由儿臣向兄弟们募捐,总要办理妥善。儿臣拼着这个年过穷些,先认十万!那笔银子还是留着父皇登极六十年庆典用。亘古未有的喜庆日子,断不可草率!”康熙笑道:“什么内帑外帑,总归是朝廷的钱,使到哪里不一样?这天下,这河山,都是爱新觉罗氏的,天下大治了,朕就不庆这个六十年又有何妨?”
张廷玉在杌子上欠身一揖说道:“皇上,四爷说的是。还有一层道理四爷不便讲。动用内帑,晓得实情的知道是万岁体念前方将士,圣恩浩荡。不晓得实情的,就要造出流言蜚语,说朝廷库银空虚、钱饷枯竭,岂不枉搭了圣上的苦心!阿哥们掏一掏腰包,一来可显示天家骨肉同仇敌忾,二来叫他们知道家国一体,荣辱与共,有好处!”
“这真是老成谋国之见!”康熙呆了一呆,叹道,“就这样处置吧。只是胤禛,你此番又要得罪人了,朕心甚是不忍啊……”言毕蹙额不语,胤禛被他这句话说得几乎落下泪来,哽咽了一下,说道:“儿臣本就是个孤僻性子,与人落落寡合,只要皇上知道儿臣的心,儿臣宁愿任人怨任人骂!日久见人心,就是兄弟们也不至于真的误会儿臣一辈子!”
康熙听了,默然起身,橐橐踱了几步,审视胤禛移时,方道:“起来吧——着实累你了。朕带了一辈子兵,有什么不知道的?与准葛尔打仗,打的不是前方,是后方!朕原怕你有为他人作嫁的想头,不肯出实力。如今看来,你不但有器量,识大体,而且能处置的事咬牙挺着办,不肯劳乏朕,这份孝心尤其可贵!人无刚骨不立,朕就取你这一长处!你去吧,好生做,一切有朕呢!廷玉,你送送四阿哥!”
胤禛谢恩出来,与沉静不语的张廷玉联袂而行,到月洞口便再三谦辞,请张廷玉回步代奏谢恩。他心里异常兴奋,十分感恩,还略带着点隐忧,像饮酒微醺似的,脸上放着红光,一边踽踽独行,思量起邬思道:这个瘸子真神了,怎么对老皇帝的心思样样都能猜得如此透彻?虽说这一次比前几次办差都累得多,但此刻见了结果。值!
“给四哥请安!”身后忽然有人说道。
胤禛回头看时,却是十七阿哥胤礼,刚从芍药圃那边过来,笑嘻嘻给自己打千儿。胤禛平素看他,犹如五阿哥胤祺一般,只是带着孩子气,有点傻乎乎的,想起上回与胤一同受杖的事,胤禛不禁一笑:“你也二十多岁的人了,依旧淘气,吓我一跳!仔细再挨板子!”
“只要没人半路截着要我的命,挨板子还不是小意思!”胤礼笑道,“我惹不起八爷的人,趁那工夫叫阿玛也揍十哥几鞭子,四哥倒不高兴?”胤禛倒真的吃了一惊:有人截杀自己,这事除了性音和邬思道,谁也不知道,这小鬼头如何晓得的?胤禛转着眼怔了半日,问道:“你倒精灵!莫不成是你派人截杀我的?”胤礼道:“河边说话,水里有鱼听见!可巧儿那晚我带着两个小厮,在金鳌玉桥底下摸鱼逮王八……”
原来如此!胤禛松弛了一下绷得紧紧的心,一边走一边问道:“你十哥又怎么得罪你了,你拖着他一块挨打?”胤礼却不言声。胤禛回头看时,只见这个弟弟满眼都是仇恨的光,不禁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了?”
“说不得,也不是地方儿。”胤礼道,“我来见你,不为说这个。王掞师傅想见你,是叫他去你府,还是我带你去见他?或者不见?”
胤禛眉梢一动,他已经预感到有什么要紧事,略一沉吟,说道:“你和我一同坐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