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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则为二四一二——合为九,拆为偶,贵极而不可言,这都从天意中来,和尚是编不来的!”
“天意是一回事,人事又是一回事。”邬思道沉吟道,“若不尽人事应天命,到头依旧水中捞月。刘秀的哥哥刘也是极贵之命,因不尽人事,反遭荼毒。当日更始在南阳设筵,要杀刘,席间十分凶险,但始终未能下手,刘就自以为天命所归,毫无防范,终于死于竖子之手,千载之下英雄扼腕叹息!四爷!你若不以此为鉴,想做富家翁也是个难!”
胤禛已是听得血脉贲张,闲来无事,他何尝没有想到这件事?也几番查阅星命性理之书,只没有他们几个见得透彻,说得玄奥详明。正要说话,性音将手中骨头一扔,摆手道:“禁声!有人偷听!”说罢起身,一晃便消失在竹林之间。
众人不禁一呆,胤禛一惊之下,已是勃然变色:他这里不同胤祥府,胤祥那里开府不久,迭遭变故,杂七杂八的什么人都有。他选人极严,不曾受他重恩的绝不录用,更不能进二门里头做事。而今居然有人敢潜入园子偷听机密!胤禛什么话也没说,眉棱骨一挑一挑的,眼中陡地射出寒凛凛的杀气。移时,性音回来,一边入座,笑道:“是高福儿送酒来了,一场虚惊!”
“小心点没错。处君子易,处小人难。”文觉道,“难就难在小人贪利,易为人用。对这些人一千个恩,他未必知报;一件事做得不周,就要心生怨尤。四爷以天下为家,不能不多破点财,维持好眼前服侍的奴才。事机不密,关系匪浅啊!”邬思道格格笑道:“言之成理,但也不无偏颇。处小人难,处君子其实更难!当今万岁天赐之资,处起来难不难?”
性音不禁鼓掌笑道:“要言妙道发聋振聩!和尚愿闻其详!”
“处庸平之父子容易,处英明之父子难;处孤寡手足易,处众多手足难——何者?”邬思道反诘一语,俯身以筹划酒,说道,“在万岁跟前,你不显才,皇上用哪只眼瞧你?你锋芒毕露,又要招疑!兄弟多了,这个吹一口好箫,那个弹一手好瑟,各擅其长,一角高低,出了尖儿有人掐,不出尖子有人压。你们想,相处起来难不难?又有哪个是得罪得起的?”文觉接口说道:“岂但父子兄弟,就是皇上跟前的阿猫阿狗,你得罪一下试试!今年夏天宫里就有传言,说‘二阿哥如今只是作践人,要当了皇上,这些阿哥们可怎么得了?’你说他受这些话背累没有!”
胤禛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不言声。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娓娓而谈,谁也没说是在帮他出主意,但题中之意已是心照不宣,自己该怎么办呢?正沉思间,又听邬思道笑道:“要依我看来,好好相处当然要紧。但刻意地去奉迎那些小人,似乎不必!四爷的本色,堂堂正正,为人刚直诚孝,这个本来面目就是立身之本!人若改常,不病即亡,二阿哥就是个例。他以为万岁瞧着他懦张。复立之后强自振作,大寒大暑不伦不类,结果如何?谁当大位,要看谁得圣心。皇上是至死不让权的,虽然放鹿中原,要看你怎么个‘逐’法。有的人大喊大叫,有的人围追堵截,有的人红着眼看,其实都错了!”
“这可是人家说的,”性音笑道。看着外头高福儿叫小厮把酒送进来,返身出去,这才又道,“你不说我还明白,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亏你还是个佛门弟子。”邬思道冷冷说道,“禅语都不懂,岂不知不逐是逐,逐是不逐!”
一句话说得胤禛如醍醐灌顶。康熙几次说过:“国家惟有一主,大权所在,何得分毫假人!”却又不立太子,让儿子们争,是什么意思,太难捉摸了。“逐是不逐,不逐是逐”真是点石成金!想到康熙不惜用骨肉相残,坐观成败,如此择储的用心,即心如铁石的胤禛也觉胆寒,竟无端地打了个冷噤!胤禛盘算着,已经有了主意,遂笑道:“你们的话我都明白。做皇帝是人间一大苦事,我避之惟恐不及!我要有这心思,也犯不着跟着胤礽蹚浑水了!雍亲王难道就不能自立门户?所以虽然都是金石之言,于我却没用处。你们放心我,我也放心你们。今日一坐,闲话所及,往后不再提起,好么?”
明明都听在心里,还要假撇清,但又是题中应有之义,邬思道也不禁暗服这位主子聪明伶俐,只是吃茶不语。文觉也自会意,性音到底是个武僧,只道是真,笑道:“四爷没这心,就当我们闲磕牙罢了。”胤禛一笑起身道:“你们吃酒吧,我得去看看朱天保和陈嘉猷。这两个人当初是我荐到胤礽那儿的,如今出了事就撒手不问,太不义气了。”说罢径自辞了出来。
刚到园门口,便见弘历、高福儿远远过来,见了胤禛,都毕恭毕敬站住。弘历说道:“方才内廷**来,说朱天保和陈嘉猷赐自尽,今日处刑。儿子回说您不在……”“我正要去石牌楼看看他们。弘历和我一同去。”胤禛说着,又向高福儿道:“家里奴才要管紧些,各人守好各人职事。我说过,这边园子还有性音住的粘竿处,是我悟道、参禅清心寡欲的去处,除了我指定的人,谁也不许擅自入内——我说话从不吩咐第二回,今日对你破例儿,再若有人不守家法,你不要后悔!”高福儿尚未及答话,胤禛已是去了。
胤禛父子二人更衣出来,翻身上马,踏着细碎的残雪一溜小跑,半顿饭工夫便到了石牌楼朱天保和陈嘉猷的住处。因见门上已换了内务府慎刑司的人,胤禛心里一沉,踩着下马石下来,踱至门旁,木着脸问道:“认得我么?”两个内务府的笔帖式正烤火吃茶,见是胤禛,慌得一齐起身行礼,笑道:“是四爷呀!瞧朱大人和陈大人的么?请,请!”胤禛也不理会,带着弘历就进去了。
这是个只有一进的四合院,朱、陈二人都没带家眷,长随们大概早已遣散,偌大院落只有两株高大的酸石榴,叶子已经脱尽,满树挂着红玛瑙似的浆果,阒无人声,只上房偶尔传来棋子落盘的声音。胤禛轻轻移步进来,果然见是朱天保和陈嘉猷两个人正聚精会神地对弈。胤禛没有打扰他们,示意弘历站在门口,独自慢慢踱至陈嘉猷身后观战。
盘上疏疏落落只有百十个子儿,倒是朱天保的优势,只他黑方西北角生出一个至关重大的“天下劫”,收不收官子儿已经无关大局。但自方只有一个连环劫,劫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陈嘉猷紧张得鼻子尖儿冒汗,冥思苦索咬牙硬挺。良久,朱天保笑道:“陈兄,这边我又打出个连环劫,这盘棋恐怕永生永世下不完了!”陈嘉猷细看时,果见朱天保打劫造劫,已成不可开交之势,不禁颓然叹道:“到底是你棋高一着——呀,四爷来了!”
“是我来了。”胤禛见这二人死至临头尚不自知,兀自弈棋谈笑,心中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脸上却笑道:“你们好安详!”朱天保和陈嘉猷也不行礼,只将手一让,请胤禛坐了。朱天保说道:“四爷,你来得正好,我有一句话,正怕传不到你耳中呢!”胤禛忙道:“你们如今在难中,有话尽管说,能办的我决不推辞。”
朱天保仰天长叹道:“可惜我朱天保,空有满腹文章,却不识时务变通,以至有今日之难,辜负了四爷举荐之恩!——设如有一日四爷得志,好歹照顾一点你那糊涂的二阿哥……”说罢泪如雨下。陈嘉猷也道:“二阿哥虽有过失,但你们毕竟有过君臣情分。四爷,天下只在你和八爷之间,但得一日遂心,莫忘二阿哥勺水之情……”说着,也是哽咽不能成语。
“你们……”胤禛原以为他们要托自己家小,不料异口同声都为胤礽讨情,不禁大吃一惊,口吃地说道,“……这个话我如何当得起?但我想,无论谁为君,再难为二阿哥怕也太过分了吧?”
朱天保起身来,对陈嘉猷庄重地说道:“陈兄,该上路了,别等那起子龌龊小人来催!”遂向桌上掀起一个黄袱盖着的盘子,取出两杯酒,晃一晃,金光灿然——递给陈嘉猷一杯,方转脸说道:“可惜不能让四爷了!”说罢,二人将杯一碰各自饮了。只顷刻之间,两个人身子一晃,扑倒在地,软软一翻身,再也不动了。
胤禛和弘历都惊呆了,两个人都是脸色雪白,如处噩梦之中,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胤禛才迸出一句:“英雄!可惜我没早看出来!”点头嗟讶着出门,却见五哥也来了,怔怔地呆看着屋里情景,手中一纸赦免诏书飘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