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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堂看着此刻的王相,莫不要说让他掩人耳目偷偷回到驿馆,就是如同正常人一般离开大统领府,估计他也是做不到的。应堂思忖片刻,起身道:“先生,我看您情绪激动,想来一时半刻也是心绪难平,今日天色已晚,您就在此处好好地呆一晚,好好地想一想,将事情想个清楚、想个通透明白,待到明日我再让您回去。也免得您此刻回去,若是在路上或到驿馆中失了态漏了风声,于您、于长公主殿下、于我,恐怕都不是什么好事。”
仿佛是没听到应堂的话,王相仍旧自顾自地低声喃喃,忽然他抬头问道:“殿下……她什么时候能离开皇宫?”
“长公主殿下既未成亲,又无自己的公主府,自然是会一直住在宫里的。先生,您想要见殿下,想要将事情问个清楚明白,您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可是,您既然仍旧奉长公主殿下为您的主君,那殿下吩咐臣属的事,臣属是否应该尽力完成?南国府和原先小南国里的众人,若他们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会不会和您今日一样激动,说不准他们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这才是长公主殿下最担心的事情啊!如今陛下的旨意还未传遍天下,负责收编的官员还未到彩云城,您应该赶紧收拾收拾回去南国府好好安顿众人,这才是对长公主殿下最好的交代!”
应堂离开这间书房没一会儿,管家便送来了一些饭食和茶水,见王相仍旧坐在那一动不动,管家放下东西也就退了出去。直到听见门被哐哐上锁的声音,王相这才慢慢地起了身,他走到房间里最亮的那盏烛台前吹熄了它,然后回到桌前慢慢坐下。夜渐渐深沉,一片昏暗的烛光之中,王相也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闭上双眼,似乎有一些细微的声音从他的心里、从他的喉咙里、从他的嘴边发出,有一些温热的东西一滴滴滴落在他的手背、他的腿上。王相不是不愿意去想姚今在宫中发生了什么,他也当然明白,他的国主殿下不可能无缘无故不要小南国,可是当应堂说出那句“她已将九城一江十三郡归还给李朝,如今小南国已不复存在”的时候,一种被抛弃和被背叛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惶恐、害怕、痛苦甚至恨意,这一切猛然冲向他的大脑,他不能接受这件事情,他本能拒绝、不愿去想这件事背后一定存在的那些前因后果,因为他绝对不能接受,姚今竟然不要小南国、不要他们了。
王相的手不知不觉摸到了自己的心口,那里有一个狰狞的疤痕,一道和心脏相差不过分毫的伤口。那是一个剑伤,在胡族时曾有人想要射死他,一支长箭几乎贯穿他年轻而单薄的胸膛,可是最终他熬下来了,他有一口气憋在心里,这口气撑着他熬下来了。这件事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甚至对吕桃的追问,他也不过轻描淡写敷衍了过去。可是他记得,当那支箭被拔出来的那瞬间,他曾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做死亡,死神与他擦肩而过,然后转身拉住了他的胳膊要将他带走,而在他神识快要涣散的一瞬间,那个少女出现在他的眼前。就是那个站在船头穿着紫色披风的少女,她的眼睛那么明亮,仿佛天上耀眼的星光,明亮地照耀着他心上的某个地方,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然而就是这一次,王相没来由地相信,这个少女是他无限的可能,是未来漫长的一生中,藏在他心底永远秘不可宣的一个梦。
九城一江十三郡重归李朝直辖,小南国从此不复存在。这个消息的传播速度比姚今所想的要快的多,而王相终究没能在李耀安排的人之前赶回彩云城,即便他一路狂奔日夜不停赶回了南国府,那时府中的下人大多已经散了,剩下几个如管家赵幸般还算忠耿的,也都收拾好了各自的东西,只等主事的人回来交代一声,便打算各自回家去了。王相从赵幸口中得知,自从赵俞在惠州见到了前来传旨的户部尚书焦冉,虽然焦冉带来的旨意中只是让他交出惠州的守城军,并将他保管的南国府里的一些账目印鉴清点交还,对他本人并无其他任何处置,他也仍然好好做着他的惠州郡守,可即便这样,一贯好脾气好性情的赵俞也只是平静做完这一切之后,便将自己关在府中的书房里,不听任何人的劝,也不见任何人。听到这样的消息,身在南国府的王相心中虽然十分难过,却也不能说什么,他忙着回复其他几个郡县的郡守发来的急信,又要主持遣散南国府里的人和事、以及对接前来接收物品印鉴的焦冉和收编小南国兵力的禁军副统领,事情又多又杂,王相心中虽然挂念赵俞却也找不到可以托付的人,直至奉了李耀之命终于回到彩云城的赵升前来,王相这才匆忙找到他:“赵升大人,如今小南国已无,这个局面你我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只是赵俞大人他……他对曾经的小南国用心之深绝不在你我之下,眼下他心结难解闭门不出,这消息要是传到京中,只怕当今陛下会多想,到时候于赵家也是大大的不利啊!长公主殿下一直惦记我等的安危,传信让我务必劝大家安心接受现实,不要有任何异常之举以免危及自身,如今这南国府的事情还没了结,我这里一时半刻也脱身不得,还望您去惠州好好劝劝赵大人才是!”
“长公主殿下?是啊,现在没有国主殿下只有长公主殿下了!相识这几年,我竟不知道这位长公主殿下是这般翻脸不认人的无情之人!就为了她那个交好的女子林家月白,就为了讨好陛下恭贺林氏为皇后,她竟然将我们说舍弃就舍弃!说不要就不要!她当你我、当这九城一十三郡是什么?是玩物吗?是可以送来送去的金银财帛?我从京中归来到现在,每日对着所有人都要强做笑颜,要高高兴兴地说终于可以归回故国云云,面对着他们的当面恭贺,我知道,我心里很知道!人人都在背后笑话我们!笑话我们整个九城一江十三郡的人,我们都成了笑话,都成了她长公主殿下一时兴起建藩立国,又一时无趣将我们随便抛下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