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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里科公子托人送信,言称詹恩已不适合继续主持政务,但为家乡父老所计,翡翠城不可一日无主,因此他向殿下推荐了——尽管很出人意料——他的堂妹,塞西莉亚·凯文迪尔,在仲裁期间暂代城主之位。

    从希来到其他封臣们,人人都为这封信疑惑讶异,唯有泰尔斯的眉毛越锁越紧。

    这个费德里科,究竟想做什么?

    他不知道希来跟詹恩是亲兄妹,让她摄政无异于自找不痛快吗?

    “既然殿下和列位同僚皆无异议,那么……”拉西亚伯爵喜上眉梢,但正当他要推进此事时,又有人来报,羁押中的詹恩公爵致信殿下。

    泰尔斯黑了脸:也许下次该收紧规矩,不许监牢——名义上的——里的任何人向外写信,哪怕是指名给王子本人。

    但这一次,詹恩的来信温和有礼,丝毫不见政争失败者的阴沉颓丧与冲动疯狂,巧合的是,他所关心之事与费德里科一般无二,唯独在举荐人选上,他说出了满厅臣属皆不敢言的那句话:

    泰尔斯殿下身份高贵,深孚众望,公正无偏,担任翡翠城摄政再适合不过,也请宫廷里的诸位臣僚多加谅解,全心全意辅弼王子,直到詹恩解除嫌疑,还政空明宫。

    至于公爵的妹妹,虽然出身贵胃,但她遭逢此变,其情难堪,受其牵连,心力交瘁,而他为人兄长难辞其咎,亦愧疚不已。特恳请堂上诸君尤其是王子殿下体情察意,悯孤恤弱,切莫让她再因翡翠城和家族的桉牍俗务平添忧愁,徒增烦恼。

    什么?

    显然,詹恩公爵威信仍在,而这样的表态更是独树一帜,待泰尔斯说明公爵所请后,希来的表情不可思议,就连王子一方也惊讶不已,而厅中众臣均感觉微妙,五味杂陈。

    “你没告诉你哥哥你的打算,对吧?”泰尔斯望着希来的侧脸,深深叹了口气,“但显然,他预先猜到了——他不想你趟这趟浑水。”

    哪怕自己身受软禁。

    希来沉默了,她咬紧嘴唇,一言不发。

    于是大厅里的主题风向又是一变,变成了“王子抑或女士”。

    首先又是那位尹博宁助理审判官,站出来唱之前的反调:

    若论资格,作为凯文迪尔的血脉,塞西莉亚女士担任摄政自是最为正当,可她不巧是其中一位受仲裁者的亲妹妹,若担心让詹恩继续执政会影响仲裁的公正,那让他的直系亲属摄政又有何异?对另一位受仲裁者公平何在?

    其次是作为外客的常青岛伯爵,朝阳花的家主笑道,既然塞西莉亚女士任摄政的优势是“近”与“亲”,那王子殿下值得称道的无疑就是“贤”与“远”:

    既然泰尔斯殿下根据《约法》负责仲裁两位贵族的争端,那眼前的翡翠城由他执政,不倒向任何一方,不沾染任何立场,自是最中立公平的。

    厅里再次响起窃窃私语,南岸本地的封臣们面面相觑,在牢中公爵和座上王子的隐秘意图之间迷惑打转,于南岸人传统与强有力的王室之间犹豫再三,为是否要就此低头拱手相让翡翠城而揪心犹疑,直到一位老封臣于许多同僚的鼓励下颤巍巍起身,吞吞吐吐地质疑:

    以上夺下,以主夺臣,王国开此先例,是否妥当?

    但王子那群早就跃跃欲试的部下们,尤其是来自白鹰家族的米兰达·亚伦德女士,对此却有不同看法:

    “八年前,北境公爵瓦尔·亚伦德入狱服刑,不能亲政,其继承人守护要塞,难以分顾,领内廷臣须得避嫌,旁系子孙皆不成器,寒堡遂陷入无主无君的窘境,幸而凯瑟尔陛下心系北境子民,谅知寒堡困窘,遂遣王室贤臣北上代为执政,直到瓦尔公爵获释,或新的继承人继位!”

    亚伦德女士身份非凡,说出的话亦分量不低——尤其当她身着甲胃手按长剑,在一众议事官员面前来回逡巡的时候,整个大厅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没有人再高声发表自己的见解,不少人偷偷瞥向一言不发,表情沉静又古怪的王子殿下。

    “身为北境守护公爵之女,我可在此作证:凡我星辰国民,当知此例!

    眼见人人低头,无敢反驳,亚伦德女士这才转向主位上的泰尔斯殿下:

    “而今翡翠城亦陷此困,身为璨星王室的第一继承人,泰尔斯公爵身份所在职责所召,自当为翡翠城暂摄政务,为南岸子民纾困救难,义不容辞!”

    她话音落下,没有人敢于反对,也没有人立即赞成。

    “而且这可是詹恩公爵首肯推荐的,”英魂堡的保罗少爷捧着未及收起的九芒星大旗,沉声开口,“我想,你们就算去问费德里科,他也不会有意见的。”

    议事厅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就在这片吓人的寂静让泰尔斯越发不耐烦,让厅中列席者越发紧张踌躇,让星湖卫队寻思着是否要再“好声好气”劝导一次的时候……

    “我们可以全权代表父亲,即沃拉领的图拉米·卡拉比扬伯爵发声,”卡莎和琪娜齐声开口,打破沉默,“沃拉领及旗下封臣,支持泰尔斯殿下坐镇空明宫,监事执政,直到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既是如此,拉西亚家族亦无异议。”拉西亚伯爵的长子代父发声,十分恭谨,与他那被牢牢摁着肩膀,强忍怒气,但终究没有发话的父亲形成鲜明对比。

    眼见南岸的两大望族皆是如此,而凯文迪尔家族又深陷漩涡难以自拔,大厅内的臣属们只有唯唯诺诺,相继点头称是。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在份属凯文迪尔家族的议事厅中,在这样一片祥和到诡异的赞同声中,泰尔斯·璨星成为了翡翠城史上第一位不姓凯文迪尔的摄政官——尽管王子殿下推辞了这个头衔,拒绝人们称呼他为“泰尔斯摄政”,谦称他仅仅是短暂代政,看守过渡,并无邀功讨名争权夺势之心,更无喧宾夺主青史留名之意。

    而泰尔斯在空明宫内廷的第一道政令更是相当简单:

    从日常行政到翡翠庆典,从衣食住行到士农工商,翡翠城里一切照旧,诸位臣属,以前是怎么服务凯文迪尔的,现在就怎么服务泰尔斯王子。

    据说,负责递送这道手令的内特·涅希先锋官面色古怪,皱了很久很久的眉头。

    就这样,泰尔斯解决了他在翡翠城的名义问题。

    但他很快就发现,对于统治而言,名义只是其中最简单的一环。

    等议事厅里的臣属们各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思离开后,泰尔斯呼出一口气,他刻意屏退卫兵和仆人,转向无言沉思的希来。

    “谢谢你。”

    “为了什么?”希来抬起头。

    “谢谢你刚刚后退一步,没有继续坚持。”

    希来轻嗤一声,抽了抽嘴角。

    “你是说,跟你抢这个翡翠城摄政的屎位子?”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

    “你知道你可以的,毕竟,你是凯文迪尔。”

    希来冷笑连连。

    “得了,我哥哥被我的堂兄指控弑父夺位,栽赃叔父,在自己的城堡宫殿里沦为阶下囚,”她冷冷讽刺,“作为顶梁柱的鸢尾花倒了之后,翡翠城里再无一人敢拂逆你的意思,而我不过一介女流,还有什么选择吗?”

    “他们不敢拂逆的不是我,而是那面旗。”

    “有什么区别吗?你的旗帜会发光,你的血也是,至少据称是。”

    泰尔斯心知对方因竞技场事变而心有芥蒂,他叹了口气。

    “关于昨天,对不起。”

    希来没有说话。

    “但我答应你,仲裁也好,摄政也罢,这只是暂时的,我会把一切纠正过来,赶在我父亲……”

    “那就答应我一件事。”

    泰尔斯一顿:

    “什么事?”

    下一秒,希来深吸一口气,收起嘲弄的语气。

    “昨天,我想了整整一夜,终于想到了,”她严肃地道,“既能拯救詹恩,又不触怒陛下的办法。”

    泰尔斯一愣:

    “真的?”

    “真的。”

    “而那是……”

    “我会嫁给你。”

    “对,但前提是你哥哥配合——什么?”

    泰尔斯话说一半反应过来,不由吃了一惊。

    “你听见了,”希来凝视着泰尔斯,眼神变了,她挪了挪凳子,更靠近泰尔斯一点,举起戴着手套的手指,先指自己,再指泰尔斯,动作之间带有停顿,“我,会,嫁给,你。”

    望着眼前的圆脸少女,泰尔斯愣住了。

    “希来?”

    “我知道这听上去挺傻的,但是听我说!”

    希来止住王子的话,眼中放光。

    “你昨天出手帮费德的原因,是因为国王不允许你输,至少不能就这么袖手旁观地输,”她满心希冀,看着难以置信的泰尔斯,“那我们只需要给国王一个理由,一个就算你袖手旁观也不会输的理由。”

    “你是说……”泰尔斯瞪大眼睛。

    议事厅里,希来无比认真:

    “告诉陛下,你做了笔交易。”

    “交易?”

    她点点头:

    “泰尔斯袖手旁观,任由费德里科和秘科失败,任由詹恩和翡翠城逃过劫难。”

    “代价是,公爵的亲妹妹跟王子殿下订立婚约,璨星和凯文迪尔再成姻亲,翡翠城和永星城互结血盟。”

    希来轻轻伸手,温柔地牵住泰尔斯的手:

    “我们的后代,不,甚至只在我们这一代,就能连接起星辰与大海,野心与财富。”

    什么?

    泰尔斯彻底愣住了,他盯着眼前的满面迫切的圆脸少女,好几秒后才清醒过来。

    “这就是你要我答应的事?不,这没那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

    下一秒,希来双手一翻,紧扣住他的手不放。

    “毕竟国王陛下只需要利大于弊就够了,对么?再说了,你本就是来相亲的!”

    “可是那只是一个借——”

    “真的,泰尔斯!如果你父亲有疑问,那就告诉他,不,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去王都见他,当面告诉他,”她语气急切,颇有些歇斯底里,“告诉他我会爱你,我会听话,我会合作,我会做你的妻子,你的王子妃,甚至你的王后!你孩子的母亲!”

    泰尔斯正要发话,但希来急急抢白:

    “告诉他,我有无限的政治价值和财富价值,不止是鸢尾花和翡翠城,远远不止,我甚至认识隐藏在半塔之后的那些势力……至于你个人,听着,我很厉害的,不只是变魔术和召怪物,不只是发脾气,我还会很多技能,懂很多知识,很多禁忌的知识,不受神殿欢迎的那种,更胜血月特巴克家,我知道璨星家族对这些一直很感兴趣……”

    她越说越快,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不住挣扎。

    “还有,我的嫁妆多得很,你想都想不到,北境崖地刀锋所有的女性加一块都比不上,星湖堡每年的财政亏空我能十倍百倍补回来,而且还远远不止是金钱……如果不够,我还可以从詹恩那儿抠下一块儿来,你知道,我家有沥晶矿,还有永世鲸的捕捞海域……”

    “希来!”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打断她。

    但女孩儿不听他的。

    “相信我,你父亲会满意的!毕竟你日后,不,你现在就能借着这个理由和身份插手翡翠城,那就无所谓干不干掉詹恩了……想想看,如果你是我的未婚夫甚至丈夫,有了这样的名义,那刚刚那群老家伙还有什么理由反对你任翡翠城摄政?”

    希来伸手指向满厅空空如也的座椅。

    “而且我跟龙霄城的那个婊子不一样,她在敌国,身份敏感,若要联姻则反对者众!但是我们,九芒星和鸢尾花,星辰国内的家族联姻不会有人反对,只会有祝福和敬畏……所有这些利益,唾手可得,只要,只要放过詹恩,他的罪名……”

    希来说得口干舌燥,微微气喘。

    泰尔斯望着近乎狂热的她,不知所措,直到听见詹恩的名字才清醒过来。

    “这些事,这个提议,你哥哥他知道吗?”

    希来话语一顿,面色微冷。

    “他,他会知道的,”她勉强一笑,“他是新娘的哥哥,将来还得牵我的手,送我出嫁呢。”

    “不,你很清楚,只要他一天还是南岸公爵,就绝对不会同意这门——”

    “他很快就不是了!”

    希来突然激动地打断他,旋即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现在,他只是个待人宰割的阶下囚,还等着我去救命。”

    泰尔斯看着她这个样子,顿时明白了什么。

    “你们,真像啊。”他幽幽道。

    “什么?”希来一怔。

    泰尔斯叹了口气。

    “你有没有想过,当你坚持——以你的方式——去救他的时候,其实詹恩既不需要,也不想要你去救他?”

    希来眉心一紧:

    “他没得选。”

    “就像你也没得选,”泰尔斯很快地回答她,感慨又失落,“当他过去坚持要——以他的方式——保护你的时候。”

    “哪怕你既不需要,也不想要他的保护。”泰尔斯幽幽道。

    希来闻言愣住了。

    泰尔斯叹了口气:

    “帮我个忙,希来,走你的路,别走他的,好吗?”

    在泰尔斯恳切的注视下,塞西莉亚呆滞了好几秒。

    她恍忽地放开泰尔斯的手,眼眶渐渐红了。

    泰尔斯也没有说话,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几秒后,女孩儿想通了什么,她咬紧牙关,呼吸越来越急促。

    希来回过神来。

    “别废话了,泰尔斯,最好也别逼我求你。”

    只见她吸了吸鼻子,眨了眨眼,倔强地把眼泪逼回去:

    “一句话:你到底娶不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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