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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它四周山花烂漫。
顾为经的心情却就是沉不下来。
思维是天底下最顽皮的小孩子,它会在你最需要宁静的力量的时候,敲锣打鼓的影响你的创作状态。
偏偏你完全无可奈何。
世界上最孔武有力的综合格斗冠军,也不可能把名叫“烦躁”的可恶小鬼,从思维殿堂里抓出来打一顿。
他不是在和有形的敌人战斗,而是在和颅骨内所包裹的由灰质、白质、脑室所组成的重达1400克布满蛋白质沟壑的“大核桃”战斗,是在和自己战斗。
自己和自己角力,越用力,越是南辕北辙。
最后除了思维枯竭,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顾为经其实只是遇上了皇家植物园里的紫藤花树被移栽走了而已。
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绘画路途上的一个每位画师都可能随时遇上比这更不凑巧小插曲。
黄宾虹失明,贝多芬失聪,莫奈得了白内障,马蒂斯晚年因为严重的关节炎,右手继续失去了任何作用,必须要重新学习用左手持笔。
比起历史上这些大艺术家人生中所遇上的悲剧,真的这什么也不是。
可顾为经也真的超烦。
植物园里的花树只是他烦躁的引子,真正让他沉不下心的原因,还是唐宁女士采访中的发言。
顾为经看完视频,表面上来到植物园的过程依旧保持着平静,心底的某一处,却被唐宁女士高傲的语气给刺痛了。
年轻人的自尊心,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原因。
他这种穷乡僻壤长大的小孩子,自尊心其实也没有那么强,爷爷顾童祥年轻时,什么样的苦没吃过。
被唐宁踩一脚,顾为经可以不在意。
他真正被刺激到的,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几分自卑。
“你只是个庸材。”
“你注定一辈子都成不了我。”
“乱给小孩子微笑,会给他们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服气?《百花图》就在那里,去尝试画一画好了!”
采访中的话语,似是无法消散徘徊不去的回声,在他的大脑中反复的游荡。
每落一笔,声音就愈发响亮一分。
顾为经想象。
如果设身处地,酒井胜子遇上了类似的嘲讽,女孩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应该会坦然的提笔应战。
你想要我画给你看?
好。
我就画给你便是了。
一天不行就画两天,两天不行就画两个月,再不行就画一年。总有一天,酒井胜子一定能把一幅画的惟妙惟肖的作品拍在对方的脸上,高昂着优美的脖颈,迎接世人的掌声和喝彩。
不,大概更有可能的,其实是一笑了之。
真正的天才内心足够强大,强大到她早已不需要非得做到某件事,去证明自己的能力。
顾为经不清楚酒井小姐会做何反应。
但他相信,胜子一定不会像他一样烦躁,也一定不会像他一样……
一样恐惧。
因为唐宁前辈说的真是大实话。
曹老眼中的顾为经是个灵气盎然,仅仅凭借一中午的尝试,就能调配出最合适壁画颜料的美术好苗子。
酒井胜子眼中的顾为经,年纪轻轻就技法出众,油画、素描、国画,样样妙笔生花。
因为天才和天才之间的相互吸引,胜子小姐才喜欢上了那个能给她带来其他同龄人所没有的新奇感受的男孩子。
唯有在夜深人静,独处一室洗脸刷牙照镜子的时候。
顾为经才清楚。
镜子中的那个男孩子,真的不像二十岁就能画出《百花图》的唐宁那样才华横溢,也不像酒井胜子那样锐意进取。
没了系统。
他什么也不是。
顾为经的所有技法,全都是靠着加点堆上去的。曹老看上的,酒井小姐喜欢上的,都是系统那层虚拟的外衣。
如果人生是场童话。
那顾为经他拿到剧本肯定不是《小王子》,而是《灰姑娘》。
他就像是童话故事里,那个突然得到水晶鞋和南瓜车的灰姑娘。
顾为经在一个偷来的舞会上扮演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角色。
唐宁前辈的每一句话,都真的很正确。
在这场舞会里,每一个角色都很艳丽,都很强大,唯独只是假装强大的,只有他自己。
这么一想,他顾为经搞不好还不如灰姑娘呢。
人家辛德瑞拉小姐颜值是实打实的好,把王子迷的五迷三道的。
而他顾为经最值得称道的《小王子》封面画,其实也只是窃取了树懒先生的感悟而已。
换个人,谁来都能做到。
顾为经以前和酒井胜子一起画画的时候,就被胜子小姐妙手天成的画面创作力给震惊到勾起心底的自卑过。
艺术行业,1%的灵感要比99%的汗水更重要。
真正天才随便想想就想到用手指涂抹来处理油画和国画之间色彩过渡,而他只会吭哧吭哧在画架面前死画画。
从那时起,顾为经就发现自己缺少了些灵气。
只是当时他的自卑和恐惧,被酒井胜子那个有关马奈和莫奈的充满柔情蜜意的故事给压制了下去。
顾为经也觉得,反正随时有系统可以加点,也许是他自己太做作矫情了点。
他这些天一直苦苦思索如何画好紫藤花,却求而不得。
直到火车上,他看见记者采访唐宁的视频时。
顾为经才猛然意识到另外一种可能——也许,花是同样的花,人却不是同样的人。
李白的繁华似锦,徐谓的萧瑟苍凉,唐宁女士的小桥流水,意味悠长。
都对。
没有哪种画法是错的。
只是顾为经都悟不出来,也都画不出来。
因为需要靠自己实打实感悟突破瓶颈的时候,他既不是李太白,也不是徐文长,更不是唐宁这种江南书画世家集万千灵秀养出来的女儿。
错的是顾为经。
错在,他只是仰光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土着而已。
客观来看,这才是他始终画不出来想要的作品,最合理的解释。
龙生龙,凤生凤。
爷爷顾童祥一辈子都停留在职业一阶的绘画瓶颈,历经一甲子的光阴而不得寸进。
他顾为经何得何能,按照林涛教授给想象中的那个艺术天才“顾为经”准备的道路,随便读两本书,就如同当头棒喝一样,猛然开悟。
“安静,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画画……我要画画……现在你需要做的只是画好紫藤花而已。”
顾为经痛苦的闭上眼睛。
他知道,越这么想,越钻牛角尖,越是完蛋。
他尝试着将脑海中那些思绪回声和自怨自艾的杂波,像是丢垃圾一样丢出去。
然而顾为经完全做不到。
东方艺术家讲究思维沉静澄澈如水,《梦溪笔谈》中记载那位梅妻鹤子的林逋,每次动笔写诗画画前都要沐浴、焚香、更衣,就是为了调整好沉浸的心态。
顾为经仓促之间,他越是努力的想要割裂某处思维,脑海中的回声就变得越发清晰。
一开始还是视频采访里的台词,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随着这样的回声渐渐的填塞满他的心灵中的每一处角落,脑海中的那个聒噪的小人,悄无声息的就从唐宁女士的声线,变成顾为经自己的声音。
“加点吧,直接加点就解决了,这才是我应该走的道路,人何必为难自己呢?”
“别人不知道你是什么情况,难道我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嘛!”
顾为经急促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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