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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客栈二楼的“天字号”客房里,缓缓饮了一盏清茶,公仪绯推窗而望,望的不是含翠远山,而是近处的街上。
街上的人往来并不多,店铺摊子也无非是那几家,有的甚至才刚过了午时这便合窗打烊了。
十分冷清。
“唉……”将这些看在眼里的公仪绯又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在他儿时的记忆里,临川郡虽称不上是汉国第一富庶之郡,那时却也是极其热闹的。随意地找间客栈落脚,便是再不去别处,各式错落夹杂的店铺,街摊也足让人闲逛上一日的。
地处四势交域,商行繁茂,所以,早在公仪绯的父皇还活着的时候,索性就消了临川的宵禁。
临川的夜市,远比白日里的临川要更为地繁热。公仪绯还记得他初至玄国邺都的时候,正好赶上元宵灯会。
十里华灯,梅失艳色。东风香动,雕砌盈弦。
邺都元宵之夜的盛景,确实是人间难见几回的极乐。
可在他心里,同他儿时的临川故郡相比,到底是比不上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在他的心中,有一隅角落,是他再也回不去的临川郡。
当年曾疼他,爱他的人,一个个先后都离他而去,剩下的寥寥几人,眼下也都不在身边。
自从他的父皇去世,临川郡便起了大大小小的战事,几年下来,先停下来的,是原本繁闹的夜市,再后来,又停了几国的行商往来,到最后,一天天只见丧葬行仪,黄纸纷飞,整个临川郡已近乎成了一座鬼城。
待好容易停息了战事,便又被他刚登基的皇兄划割给了玄国。从此两边便分隔开来,亲旧故友两散,咫尺之距,却因着一道关口,成了天涯之隔。
这情形,直到轩辕珷继位下了开放关口的旨意之后才有所好转。
公仪绯看着眼前颓败冷清的临川街景,不由得又挂念起了清凉台。
十年未往,好景可是依旧?
耐不住心中的期盼,一过了午间最为暑热的时辰,公仪绯便迫不及待地在几位侍卫的陪同下,乘了一顶小轿来到了清凉台外。
整整十年,在来之前,公仪绯心中原本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以为清凉台的所在仅剩残垣断壁。不过,出人意外,纵然杂草丛生,鼠蚁遁藏,可清凉台也还大抵保持着一个破败的轮廓。
“吱……哐!”公仪绯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清凉台的一道侧门。可早已腐朽了的门枢经不起任何稍大的外力,公仪绯这轻手一推,开了一半的侧门便整个脱坠在地,碎成几块,断裂的木头中,爬出了森森白蚁,直教人看得头皮发麻。
公仪绯低头看了一眼,便直接走进了清凉台。跨过了一丛丛过膝的杂草,他和几名侍卫来到了一个院子。
忽略掉外围的蓬乱杂草,看着院子里的布景,该是十分宽阔的所在,决然不似现在这般幽窄。
“哦,是了,这里该是听香榭……”
看了许久,公仪绯慢慢地,将眼前的一切和儿时的记忆重合在了一起,这里,就是他曾住过的地方。
果不其然,在公仪绯和几名侍卫又跨过了几丛杂草后,他们来到了一方残破的临水方亭,亭顶已经腐坏,只剩了四角的石柱和亭中的一方石案。
公仪绯缓缓走近了这面目全非的方亭,凭着记忆,他稍稍低了头,看向了其中一根石柱。随着目光所及,他也抬起了一只手去轻抚着那些不甚规律的刻痕。
“阿绯又长高了,只是尚不及为兄,哈哈哈……”
“皇兄,你不要摸我的头了,会长不高的!”
往日的嬉笑,就仿佛还是发生在昨日,公仪绯看罢了谢谢才到自己腰际的刻痕,转而便又将目光放在了亭中的石案上。
没了亭顶的遮掩,日积月累的风雨琢磨下,石案上原本作为棋盘的纵横经纬也几乎磨灭得不剩痕迹。
从此,再能见到昔日清凉台的地方,也便只剩梦里了罢,可惜,他也很久没有做梦了。
“我们走吧……”
这边,公仪绯刚刚坐进小轿,一旁的侍卫长就察觉到了有三三两两的其他人来亦是来到了这边。
他立刻起了警惕,手也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在他看来,此处荒芜已久,除了念旧的公仪绯,来的怕是只有歹人。
“慢着,我们慢些走便是……”
来人近了,公仪绯透过帘子的一角,看见的是一辆马车,马车里,下来了一位穿着墨蓝色宽袍的年轻男子和一位腿脚不便的黄衫妇人。
“雁姨……”
只一眼,公仪绯便认出了来人,他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叫出了声。
“这是……莫非……”
被刘时搀扶着的雁夫人,虽然没见到人,但她也大抵猜到了,小轿中,坐着的是何人。
默契地,雁夫人和刘时都没有去认公仪绯。
小轿再次抬起,走得极慢,像是刻意地想要多作一些停留。就在小轿掠过雁夫人身边的时候,公仪绯本想掀起帘子瞧上一眼,却到底还是放下了手。
“此处景致甚好,勿念……”
“公子所言极是,萍水相逢,保重……”
公仪绯乘着小轿离开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身后,刘时搀着的雁夫人,正目送着他平安离去。
或许,有那么一日,不是母子,胜过母子的昔日故人还有再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