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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需当先陈情。
他说:“何谓公利疾预卫生体制?”
这是沈清猗上疏的核心,也是新体制的名称。
体制,不仅仅是一个制度,一个法令,而是多个制度法令的集合,以及执行这些制度法令的专门机构,就和之前通过的平民住房贷议案一样,将构成一个新的制度官署体系。所以,沈清猗这份上疏,不仅仅是建一项制度,而是建一个体系,并且是以前没有的体系,必定要涉及庞大的人、财、物的投入,以及新的官署、新的官职的建立……而后者,沈清猗在札子中也有清晰的述及。
堂中诸相无论是观望还是不支持,但从上疏内容而言,都得赞一声大才——不愧是世家出来的!当然后面这句是世家宰相的想法。但即使魏、邵二人得知这想法,也不得不承认,除非甲姓世家这种不缺资源的,寻常的官宦之家和书香之家当然是紧着资源培养家中男孩儿,即使重视女孩儿的教育,也比不得世家的资源投入,而且还有那种学习氛围。
“公利者,公众也……”魏重润侃侃而谈,声音沉稳,浑厚,悦耳,平静中又蕴有一种独特的力量,富有感染力,很容易将人带入他的氛围里。
但世家宰相们个个精明世故,魏重润的声音再动人,也无法打动他们。
能让他们动心的,只有利益。
……
此时,在距离京城十分遥远的安东都护府内,两位年轻的小娘子也正在说“公利”和“民利”,这是书院留的暑期功课之一。当然,她们并不知道,正在碰头讨论的功课,正是帝国宰相们在政事堂严肃议论的话题。
“我觉得,要先阐述清楚这两者的概念,和范围对象,知道它们的共通点和区别,才能围绕这个,写出观点清晰的命题策论。”眼睛圆圆,年龄略小的女孩儿说道。
“那是当然的。”另一个年龄稍大,却也只有十三四的女孩儿道,“那你先说公利是什么?”
“我知道!”十一岁的女孩儿摇头晃脑,仿佛背课本一般,“弘治十六年,世宗皇帝在长安建立第一座公利图,张贴的敕榜中就说了:公利,公众之利也,公共,公有,公用,不论士农工商,凡大唐之民,均有使用之权利。”她笑嘻嘻补充,“就好像道路,行道树,水井,公共灯杆,公共马车,站台,哈哦……还有公溷……都是公利设施,谁都有权利使用。当然破坏了也要交罚金,因为损坏了公有的利益。其实我觉得跟民利一样嘛,都是方便民生。——诶,其实我觉得咱们家四匹马拉的马车都还是慢了,阿姊你看我们过津州港时,那些港口卸货的车,都是轮子跑在两条铁轨上,马拉得多快呀!还有还有,去年暑期去四叔那边的矿山,那运矿车也是从两条铁轨上滑下来,嗖——”女孩儿的思维明显飞远了。
“打住打住,说公利呢。——你知道世宗皇帝为什么要修公利图?”
……这个有点难,书院课本上没写这个,夫子课堂上也没讲,说要大家思考。
女孩儿眨巴着眼睛,想起在家里时兄长们曾经聚一起议论科举利弊,讨论现在的科举仍然将寒门和世家分开取榜还有没有必要,是不是该合榜了……她在旁边做功课听了几嘴,还插了两句,二哥最坏,揪她脸蛋,以后再不帮他约元家姊姊到山庄赏花了……呃,想远了,女孩儿赶紧将发散的思维拉回来,一本正经的回答:
“我知道,世宗皇帝建立公利图,让人人都能进入,免费阅读书籍,就是要告诉民众,不论是士人还是农工商民,都有读书,学习知识的权利。……嗯,我二哥说,这是世宗皇帝继改革科举、广兴学校之后,打击我们世家垄断知识的第三步。”
她对“垄断”这个词儿当然明白,哥哥们说了,就跟田里的垄一样,用垄断开,垄垄内的都是自家的,私有。但她觉得这个道理有些不对,嗯,如果《论语》算是鲁郡孔氏的老祖宗传下的,那《老子》《墨子》《法经》《计然策》……这些也不是哪个世家专有的呀?
女孩儿觉得自己从立场上应该维护世家,但又觉得世宗皇帝这样做也没错……唉,难道这就是哥哥说的“知识是没有立场的,学知识的人才有”?她脑中灵光一闪,觉得摸着了线头,“公利和民利,关键是这个‘民’啊。公利是摒除了立场,是大家共有的利益,但民利有啊,不同的民,有不同的利。”
“笨,现在才想到。”旁边一直低头刷刷写功课的少年抬起头嗤一声。
“哼哼,博阿兄,回去我要告诉大姑母,说你骂我笨,不教我功课。”韦应秀挑着小细眉毛。
大她两岁的堂姊韦应涵也扬起了眉毛,“大姑母说,这次暑期游学,你年纪比我们长,学级比我们高,要当好学长,教导好妹妹兼学妹……哼哼!”
少年一头冷汗。
“大姑母”就是少年的母亲,京兆韦氏的家主,也是韦氏族学云山书院的山长,一向要求族中的兄弟姊妹要互助互学,一起进步,年幼的要谦虚好学,年长的要耐心授学——要是让母亲知道他不带契妹妹功课,就等着回去抄书吧……《韦氏子弟规》十遍!一遍就是五千字!
韦应博一张俊脸都垮了,打拱作揖不迭,“好阿秀,好阿涵,哥哥错了。——你们说,哪不懂的,哥哥包管讲得仔仔细细,明明白白,绝不敷衍塞责。”
“嗯,那好,博阿兄,你说,什么是民利?”
“这个嘛,得先明白,什么是民?”
……
此时,在政事堂北面的禁宫内,太液池围着的蓬莱山上,一对父子也在说“公利”和“民利”。
“……无论君臣官民,俱为公利所涵,俱在公利之内。凡公利者,就是各个阶层之利,上到皇族,世家,下到布衣小民。——沈至元不以‘国家疾预卫生体制’而名,冠以‘公利’,是个聪明的。不过……”
圣人坐在太液亭里的摇椅上,吱嘎吱嘎的摇得起劲,像个刚刚得到时新玩应的老顽童,嘴里说的话却挺正经,“公利嘛,是国家从赋税中掏出钱来实施的普惠政策,平民得利多,世家得利少,穷人得利多,富人得利少……魏景深要想通过这个议案,呵呵,可不容易。那些老家伙们,一个个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利是不会出手的。”
太子的目光平静,似乎这种结果不是出人意料的事。
他看着阳光下太液池的碧波荡漾,觉得白光晃晃的有些刺眼,回转了头,见父亲对十一妹新鼓捣出的摇摇椅玩得不亦乐乎,目光有些无奈,却又有着温暖,想着父亲的时日已经不多,心里又有些伤感,胸口便悸了一下。他微微吸气,平息心湖的波动。
……不能大喜,也不能大悲。
太子心中轻叹。
比起裴悰,他已经好多了。至少,能看着孩子长大,看着她,一步步的登高,走远。
太子心里的伤感,又被欣慰压下去。
圣人摇着摇椅,“这事不值得你忧心,让魏景深操心去。朝堂的事嘛,一日不决,又一日……慢慢来。”
太子笑了笑,没解释自己刚刚是因为父亲伤感,说道:“我听说,裴中书对……似乎有点意思——这见了兔子还不撒鹰?”
太子的情报很犀利,这事还只是崔希真与裴昶的私下默契,裴昶在家中也没大张旗鼓,只是最近比较关心裴世子的嫡次子裴立之……二十四岁了还在蹉跎,世子夫人很忧心儿子的婚事,一直在寻觅合意的媳妇人选,不过最近,似乎消停了。
圣人哈哈笑了笑,“裴文通行事谨慎,那边还没和离呢,他这边表现得太积极,日后真成了,可就落人话柄了,平白与萧靖西结下仇怨。”
世家之间的利益争斗虽然多,但这种公然撬人媳妇的事,还是少见的,也遭人鄙薄不屑。
裴昶即使有心让嫡支的孙子与沈清猗结亲,当然是立平婚契——圣人不会容许沈清猗嫁给某个世家——以此联结裴氏、沈氏、道门三家的利益,但终究要等沈清猗和离后才会动作。
太子想想中书令的为人,微微点头,“阿父说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