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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琰回过神来,侧头看沈清猗,脸上便露出笑容,道:“我有礼物送给姊姊。姊姊先回承和院,我去清宁院拿过来。”
沈清猗淡瞥她一眼,“我去看看商娘子。”
“看看商娘子”,当然是说给周遭的仆婢听的。意思是她和萧琰一起去清宁院,省得她跑来跑去。
萧琰笑颜道:“好。”
沈清猗便令舆婢走了近道,不过承和院,直接去景苑。
到了景苑,她在苑外廊下落肩舆,仍然只带白苏、赤芍二婢入景苑。
进入清宁院内庭,两人自是先去正房内寝看望“商娘子”。
青葙觉察出两位主子之间气氛不对,向立在廊下的白苏、赤芍飞了个眼色:郎君惹恼少夫人了?
赤芍一脸莫名表示她不知情,白苏回她个“你知道就好”的眼神。
青葙默默无语的去煎茶了,不管主人怎么闹,总要喝茶的。却听萧琰传音给她:【让虞香热两杯牛乳。】青葙轻嗯一声,知道萧琰能听见,便转步往厨房了。
萧琰在内室对沈清猗道:“姊姊在席上没用几箸,要不让虞香熬点清粥?”心里忖度沈清猗莫非是生她气,气得胃口都不好了?心中在意,便关心她。
沈清猗知道她在家宴上分心自己,心里微感熨贴,却不抵心中伤楚,冷看她一眼,“被你气饱了,粥往哪塞。”
萧琰暗自叫苦,心想粥塞不下,牛乳不占地方,应该塞得下。心里盘桓着,呆立了一阵,见时间差不多,便拉了下沈清猗的袖子,“姊姊我们出去吧。”
沈清猗扯回袖子,当先出房。萧琰跟在后面道:“姊姊,东西在我房里。你是在书房坐,还是……”话没说完,沈清猗已径直走向东厢。
萧琰眨了下眼,便不说话,只向后做了个“不用跟进”的手势。
白苏和赤芍便侍立在东厢回廊下。
沈清猗过讌息间,入内寝,坐到窗边小榻上,斜着头看棂格窗上的窗纸。
萧琰曲身从榻柜里取出自己记的《药闻录》,献宝似的递给沈清猗,“姊姊,你看,怎么样?”
沈清猗翻开绫封札面,便见内页上有萧琰的题字:药闻录。她唇一弯,拿在手中翻开,一目十行的浏览,只觉心口的痛楚又被这札记中透出的心意熨贴了一些。
她合上札记,侧眸看着身边的人,“阿琰费心了。”说话时清眸不复冷,透出柔柔的光。
萧琰语自赤诚道:“为姊姊费心是应该的。姊姊喜欢就好。我再费心也是乐意的。”她见沈清猗不再冷眉冷眼对她了,心里高兴,眼眸更见耀亮,脸庞神采奕然,秀色夺人。
沈清猗抬手想抚她脸,手到中途却落到她衣襟上,抚着交领上的青锦镶边,看着她的眸子,柔声道:“阿琰待我如此,我心欢欣。”
萧琰呼吸滞了一下,“姊姊……”她陡然觉得沈清猗看她的眼神仿佛有着深刻的感情,但下一瞬,她就觉得自己错了,因为那双眼寒光凛凛,仿佛冰刀子对着她!沈清猗手指一攥,揪了她衣襟,冷寒的声音一字一顿,“记得去长安,别再,酒后,乱性!”
萧琰想仰倒哭,怎么又提这事啊!
她神情垮下来,“姊姊你放心,我真的不会了。”
见沈清猗斜眉冷笑的样子,萧琰觉得要表现出诚意,便发誓道:“要再有这事,就罚我……嗯,摔马跌死。”不对,赤风怎么可能摔下她?就算骑别的马,也不可能跌死她啊,这个誓不诚,重来,“天雷劈死?”这个也不靠谱,老天可不会为了她专门劈道雷,太看得起自己了,“被姊姊毒得死去活来?”说着噗声笑出,玩笑道,“那姊姊就毒死我吧。”
沈清猗冷笑,“别以为我不会。”
萧琰笑着点头,“是,是,你会。”忽地又摇头,“还是不了,姊姊毒死我,得多伤心啊。”
沈清猗哼一声,“我才不伤心。”
萧琰才不信她的话,忽又拍额头,“咱们说什么呢?根本不会有这种事啊。——唉,姊姊,你信我,我真的不会再跟李……咳,跟她那样了。”她怎么会跟李毓祯再有瓜葛?是嫌麻烦还不够大吗?母亲说过,世上最麻烦的事就是感情,她跟谁沾惹感情也不能跟她沾呀!
萧琰这话说的很是真诚,见沈清猗眸色缓下来,不由暗吁口气,心想:这事该揭过去了吧?
沈清猗将《药闻录》拿在手中,站起身来,道:“你四哥应该宴散回承和院了。跟我一起过去。你的吐蕃见闻还没说完呢,去谧斋说,省得对你四哥和我说两遍。”
萧琰道:“好。——我让虞香热了两杯牛乳,姊姊用了再走吧。”
沈清猗道:“你先换衣。”
萧琰见她没拒绝,料想她的气应该平顺了,手脚便轻快了,解了腰带,将吃过酒宴的袍子脱下。
沈清猗开了衣橱,替她选了件淡素的宽袖大袍。因为“商娘子正病着”,萧琰便不好穿颜色太鲜的衣服。其实沈清猗很喜欢她穿红色的袍子,还有亮绿色的也很好。衣橱里这种颜色的外袍都是她亲手选的衣料,让承和院的绣娘做好。
萧琰顺着她目光看去,道:“等姊姊以后回来,我就可以穿这些衣服给你看了。”她受母亲影响,个人喜欢淡素色衣服,但四哥和姊姊都喜欢她穿鲜亮服色,她便乐意穿给他们看。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原以为除夕可以见姊姊的。谁知道……唉!”下次再见,恐怕就是明年除夕了。
沈清猗将选出的湖蓝色宽袍递她,看着她道:“不用难过。只要心念着,便是天涯,也近在咫尺。”
萧琰接过外袍道:“姊姊说的是。我去长安后,会天天念着姊姊的。嗯……”她想了下,“再写个《长安见闻录》给姊姊。”
嗯,要一式两份,一份给四哥,一份给姊姊,不对,应该四份,祖母和公主阿母也好久没回长安了,应该有很多变化了,也要给她们写。
萧琰心里忖量着,又转眸问沈清猗:“姊姊有什么喜欢的?我买给你。”
沈清猗克制着自己想上前给她穿衣、系腰带、佩玉佩、系香囊,做相爱的夫妻之间才做的事——可是她现在不能!
听见萧琰问话,她心口大痛:我喜欢你,你给我么?
半敛了下眼,牵了唇一笑,道:“你喜欢的,我就喜欢。你最喜欢的,我就最喜欢了。”
萧琰系着腰带的手指停了下,不由抬眸看向沈清猗,只觉这话中感情很深。
你喜欢的,我就喜欢。
你最喜欢的,我就最喜欢了。
她不由想起母亲。
母亲喜欢的,她就喜欢。
母亲最喜欢的,她也最喜欢了。
她眼中不由浸出湿意,姊姊待她,也是这样深刻的感情吗?
她低头系好腰带,笑道:“好。我一定好好想,喜欢什么。”忖着眉头想,姊姊喜欢什么呢?
沈清猗轻步走到内寝与讌息室相隔的花鸟屏风边,在萧琰低头系带的时候,凝视她的眼眸温柔如水,却只是两息,便掉头看绣屏上的蔷薇花枝,清静又幽深的声音道:“蔷薇很好。阿琰看见喜欢的蔷薇,就送给我好了。”
“蔷薇?”萧琰惊讶的抬头。
便见沈清猗看着蜀绣屏风上的蔷薇花,不由失笑,心想这是姊姊不让她发愁,随口说的礼物吗?因笑道:“蔷薇八月就谢了,明年五月才开。我在长安应该待不到明年五月吧?难道带一瓶蔷薇水?咦,大食过来的蔷薇水还先经过咱们河西呢,长安的未必就比咱贺州的好了。”
沈清猗看着屏上精致逼真的花枝,声音淡淡,眼眸却深深,“你自己想。”看了会,又道,“这屏风上缺了一首诗。”
“什么诗?”萧琰系着玉佩,往这边看。
沈清猗回她一眼,“自己想。”
萧琰无语,又是这句,“姊姊你这不是挠人痒痒么?”说话说一半吐一半真是不好。
她拿了香囊系上,走了过来,站沈清猗身边仔细看几眼屏风,“蔷薇的诗太多了,哪一首合适?——可别让我写。”她写诗与沈清猗相比真不出色,还不如作画呢,能画出几分神韵。
沈清猗斜她一眼,“没让你写。可别糟了这屏风。”
萧琰不由哈哈笑,“我写诗有这么差吗?——咦,有了,蜀机锦彩纤刺骨,这句怎样?挺应景的吧?”
沈清猗不说话,直接往外走。
萧琰摸了下头,“好吧,不怎么样。”
出到讌息室,青葙端着托盘入内,萧琰自端了热好的牛乳递给沈清猗,见她喝下后,这才端起自己的那杯,几口饮尽。
漱了口,两人便去承和院。
萧琰和兄嫂在书房说话聊到近晚,又一起用了晚食,她才带着萧季思从承和院出来。
在路上时,她脑中油然浮起沈清猗说的那句话:“阿琰看见喜欢的蔷薇,就送给我好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
姊姊真的喜欢蔷薇?
萧琰觉得,沈清猗看见这些花花草草,首先想的肯定是药,而不是花。
比起蔷薇,或许姊姊更喜欢菊花两分,她写的菊花名句还传唱着呢——不过,没准是应景随手写就。想到这又挺佩服沈清猗,未必多喜欢那物,却也能写出绝色诗句来。
萧琰抬头望了望昏暗的天,觉得沈清猗的心,有时候也像这晦色的天般,隐着迷蒙。
经过景苑湖边时,她忽然吟出一句:
“迷蒙湖色秋阴里,更悄浸漪漪寒碧。”
然后,她怔了。
更悄浸漪漪寒碧。
她将这一句在心中辗转,便觉得心口隐约的生了清寂寒凉之意。
“更悄,浸漪,漪寒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