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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悄然来到了永历十一年,若是按照清廷的时宪历则是顺治十四年。从顺治二年五月,清和硕英亲王阿济格率领大军尾随刚刚吓跑了左良玉的大顺军残部进入湖广北部至今,算起来也已经有十二年的时间了。
这段漫长的时光之中,苦痛充斥着湖广大地,八旗军、三顺王和续顺公的藩兵以及湖广本地和来自各地驰援的绿营,这些清军与湖广本地的旧明军、前大顺军、前大西军之间你争我夺,战线在整个湖广频繁拉锯。
这,甚至到了现在也并非是仅限于秦藩与长沙幕府之间对峙的湖广南部,远在湖广的西北部地区,长沙幕府与夔东明军之间的交锋也从来没有一日停止过。只是,受限于那里的复杂地形,以及夔东各部的实力微弱,他们实在掀不起如大西军的永历六年和郑氏集团的永历八年那样的大反攻罢了。
未有那样的大战,不代表不会有战事发生。相反的,比之已经开始沉迷会战的大西军各部和郑氏集团那般,夔东明军在湖广西北部与清军之间的拉锯战规模虽小,但却颇为频繁。有时是一家出动,有时则是几家联手,以至于洪承畴不得不在到任不久将长沙幕府之中军事经验最为丰富的胡全才派到了郧阳出任巡抚,为其担起那片五千里长边起始点的方面之任。
郧阳巡抚一职始于明中叶,乃是源于秦巴山区的流民问题日趋严重,以此作为应对。一如比起还要晚设立二十年的南赣巡抚那般,郧阳巡抚虽非节制一省之军政,但却也丝毫不影响其重要性。管辖范围东至湖广随州,西至四川广元,北至河南灵宝,南至四川巫山。所辖府县,计有上荆南道、下荆南道、关南道、汝南道和商洛道等五道,郧阳府、襄阳府、荆州府、安陆府、南阳府、西安府、汉中府和夔州府等八府,均州、裕州、邓州、商州、金州、归州、荆门州、夷陵州和宁羌州等九州,地跨湖广、四川、河南、陕西等四省之地,完全可以说是南赣巡抚在秦巴地区的翻版。
巡抚衙门的治所位于郧阳府城,这里乃是长沙幕府与夔东明军之间交锋的前线所在——占据房县、竹山,于夔东十三家中实力较为强悍的益国公郝永忠频繁袭扰郧阳、襄阳等处,虽非是实力最强的,但却也距离这治所最近的一个,近到了经堵水顺流而下,一两日之间就可以直薄郧阳府城之下!
郝永忠已经是郧阳清军的老对手了,作为巡抚,胡全才没少在他身上下功夫。两年前,胡全才设法招来了郝永忠麾下负责守卫清风寨口路的总兵官谢宗孔所部,部分人员被编入清军,其余的给票递送原籍,有效的瓦解和削弱了郝永忠的军事实力。但是,这却并没有能够让这个大顺军旗手出身的明军大帅消停下来,反倒是越加凶猛的展开对郧阳地区的攻击了。
前不久,刚刚击退了一次郝永忠的攻势,郧阳巡抚衙门之中,胡全才招来了此番有赞画军务之功的那几个儒生,大加称赞了一番,对他们的献计献策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并且当众写就了报捷的奏折和向洪承畴的报告,在其中又给了他们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战过后,总有不同程度的嘉赏,在场的几个儒生已经不似最初的那般诚惶诚恐,显得谈噱自若。
“……此番,正巧战事告一段落,经略老大人在长沙召开诗会,诸君可要为咱们这八府九州争光添彩,免得有些其他府县的士绅说咱们只通军务,对文章千古事却耽搁下来了。”
“请抚台老大人放心,我等必不辱使命。”
拱手一礼,一众人雄赳赳气昂昂的迈出了巡抚衙门大堂。见得众人离去,胡全才面上的那份遮掩尽去,不应有的烦闷便不由自主的浮上来了心头。
“东家……”
一个从山西老家带来的亲信幕僚推门而入,将一封密信送到了胡全才的面前。内容,很简单,说的是郝永忠的攻势未能取得成效之后,最近与大昌袁宗第、大宁贺珍以及兴山李来亨之间的联络日趋紧密。具体是打算干什么,在什么时候干,一切还是未知之数,但是显然这个郝永忠对他是没安什么好心思的。
“嗯,不急,刚刚打过了一战不久,无论是官军,还是贼寇,都是要休整些时日的。”
“那么,那些儒生……”
幕僚所指的当然是刚刚离开的那几个儒生,他们平日里多在郧阳府的绿营里赞画军务,现如今却是要启程南下长沙,去参加洪承畴组织的诗会。
“无事,反正也没指望他们什么。若是他们没能回来,就换一批上去,多几个竞争对手,没坏处。”
胡全才说得轻描淡写,幕僚亦是没有任何的意外,旋即便将此事丢在了一边,辅佐胡全才去处理其他军政事务。
巡抚衙门的公务还在继续,倒是此刻已经迈出了巡抚衙门大门,相约了到城东的青楼畅饮的那几个儒生却是决计不会想到这对东家、幕僚竟然会如此轻慢“军国大事”。此间,他们的兴致全然在那青楼的红牌姑娘的身上。
这数人之中,那个最年轻的儒生反倒是最显得心不在焉的。他是安陆府荆门州人士,那个安陆府就是曾经因嘉靖皇帝出生于此而得名承天府的那处所在,入清以来,承天二字自然是用不得了,于是乎就改名为安陆府,乃是恢复了原本的那个安陆州的命名。
年轻儒生叫做周昌,表字培公,如今二十四五的年纪,其父早丧,其母在其十岁的时候也已经去世了。家道中落,于是便凭着家族和父辈的关系,在州府里做个小吏,同时准备读书应考。原本也就是这般了,不过他有着读书人的身份,前几年郧阳巡抚胡全才那边招揽儒生赞画军务,他干脆以表字为名,权作是改名换姓,与原本的小吏身份进行了适度的切割,便赶上了这波东风。如今每每有战事取胜,他便能够落得一份战功,确是比单纯做个小吏要强上许多。
“今番若非是我等谏言,只怕那王参将就要吃大亏了。”
“是啊,郝摇旗那厮素来狡诈,亏得是有咱们在。”一个稍大些的儒生洋洋得意的说过了此言,转过头便向周培公问去:“是不是,培公?”
“那是自然!”
不假思索的说出了此言,周培公亦是表露出了与同伴一般无二的自得之色。只是相较那些发自内心的,他这个做过小吏的家伙就显得虚伪许多了,面上如此,心中却是不以为意。
“第一次赞画军务,我见得那些贼寇来势汹汹,建议退回府城守御,结果那参将直接发起猛攻,竟然真的将贼寇击退了……谏言有误,我那时还一度暗自惊惧,结果不光是那个参将把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了,就连胡巡抚也在旁人面前盛赞我谏言有功。起初,我还以为是说反话讥讽,直到那份赏赐到了我才放下心思来……但是有那么一回了,我每次谏言就都是模棱两可的,却次次有赏赐拿。胡巡抚打得个什么心思,或者说是那位洪经略报的个什么打算,我又不是个书呆子,哪还能想不明白?”
尤是如此,周培公一如同伴那般在青楼里大肆吹嘘,不过最不少的当然还是吹捧一番同伴,以及那个军官的勇猛——天知道,这几个同伴日后会不会考上功名,入朝为官;天知道,那个军官日后会不会升到提督、总兵。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年幼时父母的亡故,使得周培公比同龄人多了一份无可奈何的早熟。即便是如今,在心理年龄上他比之同龄人,哪怕是比之这几个比他大上一些的同伴也都要更胜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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