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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张尘提着行囊向他缓缓走去。这老僧看似貌不惊人,在黑暗中闲然站着,但张尘却能感受到他势如山岳,仿佛蕴藏着无穷精力,像要随时暴起发难一般。张尘暗自戒备,见到他双目紧闭,竟是失明之人,不由得暗想:这和尚这身功夫也真了不起,可惜这双眼怎么瞎了?
那老僧突然在黑暗中双手合十,道:“南无阿弥陀佛,世上本无十全之事,有耳能闻佛法,有口能颂佛经,已是百劫修来的福分,张二当家不必为老衲感到可惜。”
张尘心里咯噔一惊,心想:“这和尚竟能知道我在想什么?难道如今真有潜心修禅的僧人?嘿,真是了不起。”不禁由衷的道:“大师,我们阳炎何德何能,可以请动您这样的绝世高手?您只要在阳炎一日,阳炎便能一日平安无事。”
那老僧淡然一笑,道:“缘起缘灭,老衲留也是缘,不留也是缘。钱施主对老衲有大恩,老衲自当尽力扶持,嘿,老纳终究还是达不到断一切念的境界,被恩怨束缚着。”说着自嘲似的一笑。
张尘见此僧是友非敌,不禁极是放心,躬身道:“如此便有劳大师了,如今硝烟四起,犀照和我们征战不休,请大师务必保住钱律的性命。”
那老僧虽双目紧闭,却像是仍能视物一般,他温和的笑了起道:“张二当家行此大礼,可是折煞小僧了。二当家你不求胜,但求好友无碍,有你这句话,老衲哪怕肝脑涂地,也会保得钱施主周全。”
张尘心下大喜,那老僧又道:“二当家只管放心的去吧,只是老衲还有几句话要请你记住,万物似尘,万法皆空,空能显其尘,尘能证其空,这世间一切皆是似相非相,所谓众尘皆空,尘空之间二当家不可过于执着。”
张尘听得云里雾里,只得又躬身作礼道:“谨尊大师教诲。”那老僧双手合十,也躬身行礼道:“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南无阿弥陀佛”说着便如木雕的罗汉一般一动不动,张尘合掌向他作别,刚走了几步,那老僧忽然又道:“二当家是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么?”张尘回头向他望去,口中道:“的确不知。”那老僧微微点了点头,仿佛入定一般再也没了动作。
张尘见他高深莫测,无法参悟其中含义,只得对再次行礼作别,走出阳炎金融大厦。
阳炎派人才济济,有许多专门打点财务投资的金融精英,一向富足得紧,张尘在阳炎地位又尊,因此竟有专车将他送往弥山。
车行半日,但见四周的高楼大厦渐渐矮去,道路却渐渐宽广了起来,再行不久,周围的山又渐渐高了起来,此时正值初春时节,星星点点的绿开始绽放,将要掩盖住一冬的寒。张尘看着窗外初春美景,积郁的心情稍稍舒展了些,但那老僧的问话仍在他脑中反复,“二当家是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么?”,这个对多数人简单至极的问题,对他而言却似乎永远没有答案,他不禁苦笑起来,他要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是谁,便也不会那么痛苦了。
十年来,他还是想不起自己是谁,四处飞溅的血肉,碎裂遍地的残肢,便是他能回想起的最早的记忆。
之后便是钱律惊诧的脸和陈空的一身鲜血。他早已不知自己为何置身在这修罗场中,这一节点之前的事情早已回忆不起分毫。钱律和陈空更是不知为何张尘会昏迷在这阳炎山中。
如果人的记忆可以清空,那之后便是一场新生,悟道峰上的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的魍魉,众生嘶嚎的无间火海……他不得不继续经历悲苦,又不得不不断寻找过去。
他不由得又暗想:“我到底是谁?”。
他要的不是一个哲学或是宗教的答案,也不是诸法无我之类的禅境,而是真正可以知道,自己生而为人究竟是谁,自己的父母是谁,自己有怎样的童年,自己这一身横行天下的功夫又是拜谁所赐,最后又为何自己遗忘了自己。
但,没有人可以回答他,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回答自己,只有发动机传来的轰鸣徒劳的安慰着他。
他叹了一口气。
“张二爷,弥山到了。”开车的司机姓劳,将张尘的思绪拉了回来。车到弥山实已经危机四伏,劳司机虽然也是跑遍大江南北的老司机,但并非好勇斗狠的修士侠客,等张尘背好行囊踏在弥山枯竭的山地上时,他便发动汽车,一溜烟般跑了。
弥山极是壮观,比之阳炎山也是当仁不让,只是开派在此的娑婆派,并无阳炎那般庞大的势力,因此弥山避免了被称为娑婆山的窘境。
弥山占地极是广阔,山脚下好几个村庄环绕,甚至连山谷中都住着好几户人家。弥山由三座巨峰组成,左右两座一样大小,山顶平坦开阔,远远望去便如两颗巨大的石球,正中一峰奇峰突起高耸入云,娑婆派的古朴宫殿就设在这弥山之巅,远远望去云雾缭绕,一柱擎天,颇有仙家之风。
张尘心事重重,风景是高雅是**,对他来说也并无区别。
他刚听闻陈空消息时,恨不得插翅来到此间。当真到了弥山,却又慌张起来。
张尘想到陈空,不由得心中一沉,回想起陈空反出阳炎与钱律割席决裂后,钱律在月色下幽然长叹:“一个成功的掌门是要对手下进行约束的,没有门规的门派注定不长久,没有江湖道义的人也走不远。陈空从来就是规矩和道义的破坏者,他走了对你我是损失,对我们阳炎确是大幸。”
从那之后,张尘找遍了名山大川,穷乡僻壤,寻找陈空踪迹。有传闻陈空投入空门无名僧人麾下,又有人说陈空犯了门规被方丈准提僧逐出山门。
但孤阳独悬,空山寂寂,犀水潺潺,哪里有陈空的影子?他便像一粒芥子被须弥所容纳,也许穷极一生都无法再相见了。
想到此处张尘有点心灰意冷,向着进山的羊肠小道,默然走去。
突然间,有一人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从他身边穿过,那人长发扎辫,身穿玄色长袍,那袍子长的招摇,下摆都蹭在自行车轮胎上,沾满了泥泞。张尘看得真切,这人正是自己寻找多年的陈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