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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的马车里,凤染倾陷入一片沉默中。
在她的记忆中,陌离轩酒量极好,大哥的酒量是征战沙场练就的,陌离轩为太子时,和大哥拼酒可以千杯不醉。
她先前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凤美人一杯梅花露,可以让他酩酊大醉。
原来,梅花露有毒?
此事二哥又是如何得知的?
她顿时陷入纠结中。
朝凤殿珍藏的梅花露,极为珍贵,也很稀有。
这种名贵的酒不是她们这些为奴为婢的人可以享用的,主子们才可以饮用那种佳酿,宫里总共得了十坛子梅花露,因为皇上宠爱凤美人,让内务府全部搬到朝凤殿了。
能享用这种酒的,不过是皇上和凤美人。
凤美人逼死爷爷,与凤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二哥将梅花露有毒一事告诉自己,显然不是关心凤美人的安危。
他关心的那个人是皇上。
他是想借着自己的口,旁敲侧击让皇上对梅花露有毒一事有所警觉。
她知道二哥的意思,更知道陌离轩心口疼痛的毛病,应该与梅花露脱不了干系,所以才会陷入纠结中。
陌离轩宠溺凤美人,才有了凤美人逼死爷爷,然后诬陷二哥入了天牢一事。
在入宫以前,她对陌离轩恨之入骨。
他的死活与自己有何干系?
爷爷不在了,她行事何须有所顾忌?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谁让他识人不明,又昏庸不堪,活该被毒死?
她将凤家军调入南唐京都,已经想到了与陌离轩剑拔弩张那天。
可是,他再宠爱凤美人,在二哥这件事情上,他到底顾念了昔日的情谊。
所以,是不是让陌离轩知道梅花露有毒一事,让凤染倾陷入纠结中。
她一路上沉默着,马车里一片寂静,缘善法师温和的目光一直静静的凝视着她,如果凤染倾抬头,可以看到那双温和的眸子,渐变成一种疯狂的炙热。
一直到了皇宫门口,缘善法师眸光里的炙热才渐渐隐了去,取而代之还是先前那种温和的目光。
“烟雨小施主,人死不能复生,虽说阁老对你有恩,不要太过悲伤。”
缘善法师语声清朗:“贫僧替阁老念过安魂咒,阁老的魂魄一定能往生西天,来世安宁美好。”
“缘善和尚,今天谢谢你,我一个小宫女,怎么会有资格在恩人坟前祭拜。托了你的福,才有这个机会缅怀故人。”
凤染倾浅浅一笑:“出家人不是心静如水么?从你嘴里,怎么会说出美好一词来?可见你六根不清静。”
“烟雨小施主,你……”
缘善法师想辩解,但最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回了朝凤殿,秦公公在殿外等着她:“哎哟,小姑奶奶,你这是去了哪里?”
“秦公公,发生什么了?”
凤染倾揪着他问:“凤美人不是省亲么?怎么会这么快回宫了?我不过在园子里头逛了一会,赶去月凤阁凤府的人说美人已经回宫了。”
“这话你对咱家说没用,凤美人找不到你勃然大怒。”
凤染倾进殿时,秦公公拉了她一把,小声嘀咕:“因为凤二夫人中毒一事,皇上罚了凤美人禁足在朝凤殿,她的气正没处撒,烟雨姑娘仔细着点。”
终于被罚禁足了?
看背后那人这次出什么招?
“谢公公提点!”
凤染倾扭头进殿,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浅笑,已经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
“还知道回来?”
凤美人脸色很是阴沉,钭靠在躺椅上,居高临下睨了她一眼:“烟雨,今天你不给本宫一个合理的交代,仔细着你的皮。”
“娘娘,奴婢冤枉啊!”
凤染倾很委屈:“娘娘在月凤阁,说让奴婢去园子里头逛逛,刚出了月凤阁,撞到了缘善法师……”
凤美人倾钭的身子弹起来,盯着她问:“缘善法师?”
“没错,缘善法师说还要去一趟杏花坞,为阁老念咒安魂,需要一个人在一旁伺候着。”
凤染倾眉头打结:“娘娘也知道,缘善法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奴婢人微言轻……”
“本宫今天也乏了,暂且饶过你。”
凤美人眸光一亮,樱唇轻轻一抿,指使一旁的秦公公:“去,将缘善法师给本宫请过来,本宫倒要问问缘善法师看,烟雨说的可是真的。”
回宫时已是暮色西沉,等秦公公将缘善法师请来朝凤殿,夜色早已沉下来。
凤美人独独留了缘善法师在内殿,将服待的太监宫女赶了出来。
“我的小姑奶奶,你和这个缘善法师很熟么?他能不能替你圆这个谎?”
秦公公抹了一下额头的冷汗:“咱家这心扑嗵扑嗵跳,皇上罚了娘娘禁足,她这一回宫,仗毙了随身服侍的一个宫女和一个小太监,咱家很害怕你触怒她,成了第三个无故冤死的。”
凤染倾心里也犯怵,不过嘴上倔强:“出家人不打妄语,但也是慈悲为怀,事关一条性命,他总会替我美言两句。”
当时在紫竹林撞见缘善法师,是他主动提去杏花坞念咒安魂一事,那时候他便是有心帮自己。
怕只怕他不知道凤美人要求证此事,不小心说漏了嘴,所以她这心里也忐忑不安。
“烟雨姑娘说得没错,出家人慈悲为怀。”
秦公公安慰她:“咱家一路上将事情始末说了,他是得道高僧,总该不会罔顾性命。”
“秦公公,你是个好人。”
凤染倾没想到秦公公一路上将事情的始末对缘善法师说了,那个和尚对自己还不错,想来总不会害自己。
不对!
刚刚秦公公说什么?
一个宫女和一个太监被凤美人仗毙了?
她回眸四望,按说,小寒子这会儿应该回宫了?
怎么四处不见他的人影?
她心里一阵没有来由的慌乱,颤声问:“秦公公,小寒子人呢?”
“这个,咱家不知道。”
秦公公环目四望,眉头微微皱起来,奇怪道:“对了,小寒子人呢?这小子跑哪儿去了?今儿自打凤府回到朝凤殿,咱家还没有看到他的影子。”
秦公公说凤美人被皇上罚禁在朝凤殿,一回宫处置了一个小宫女和一个小太监。
除了秦公公,小寒子正是随凤美人回凤府省亲的唯一一个小太监。
那个被仗毙的小太监,会不会是小寒子?
今天一路去凤府的马车上,小寒子还对她挤眉弄眼的,她的眼前浮过小寒子那张傻笑的脸庞,心突然一下沉落谷底。
没来由的,心口一阵猛烈的疼痛,一瞬间感觉呼吸不畅,快要窒息过去。
她迫切的想知道一个答案,不顾秦公公诧异的目光,拔腿往耳房的方向狂奔。
而秦公公目送着她消失在树影深处,脸上掠过一抹狡猾的笑意。
灯火掩映下,朝凤殿的树影在身后倒退,凤染倾一口气推开耳房的门,小寒子的门没有上锁,屋里空荡荡的一片。
他的屋子里很清洁,显得这间耳房更是空旷,心里那种孤独感在漫延,突然涌过一种深深的悲凉。
小寒子没在朝凤殿当差?
又没有回了耳房?
那是在哪里?
很奇怪,他只是一个小太监,为什么求证了有可能仗毙的小太监是他,她的心会那么疼痛,疼痛到无法呼吸。
像是,心被人挖了一块。
像是,最宝贵的东西在心里被抽离了去。
她情不自禁想起,她和他在掖庭的两次交集,那个高高大大、模样清秀的小太监坐在掖庭那株伸展的树枝上。
“烟雨,坐过来!”
“不!”
他的眼睛灿如星辰,他固执的坚持:“坐过来!”
对了,那天,他还送了自己一枝发簪。
她才不要被一个小太监当成一个死人,所以,她打算等小太监走后,找个机会将发簪扔掉。
后来,那簪子闻着很清香,能助她安然入梦,所以没舍得扔,一直簪在头上了。
他不在了?
凤染倾仰制不住心里的悲伤,想着簪子是维系他和小太监唯一的交集,所以将簪子从头上拔下来,任由满头的青丝倾泄而下。
簪子雕成了一柄如意的形状,她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这簪子。
缅怀着小寒子,她的目光才细细的落在簪子上,却在一瞬间整个人僵住了。
这簪子不但所用的木料极为名贵,和当初外公送给一对小萌宝盛琉璃手镯的木头盒子香味一般无二。
并且在玉如意的圆弧上,雕着一只小小的凤凰。
那凤凰雕刻在极为隐密的地方,若不是拿下来细看,怎么也发现不了其中的奥秘。
这只凤凰展翅欲飞的样子极熟悉,她从怀里掏出陌子寒送的那杆紫竹笛,寻找着竹笛上雕刻的凤凰。
一样的!
一大一小两只凤凰是一样的!
这支笛子和簪子上的刀功,出自同一人之手。
耳房很安静,她的脑子里却一片轰鸣,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她真傻!
那天是凤美人的寿诞,也是她这具身体的寿诞!
她怎么到现在才发现,她努力寻找的人,原来一直隐在自己身边。
那天,他从厨房偷了玫瑰糕,然后又用名贵的木料,亲手刻了这支木头簪子,陪她过了一场别致的生辰。
玫瑰糕这种点心很简单,却是她最喜爱的糕点。
而这支木头簪子,虽然看似普通,以他隐在宫里的身份,却是他能给自己最好的礼物。
一瞬间,莫名的惊喜汹涌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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