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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完全睁开了。
不只是眼睛。
她努力撑起了身子,从那台冰冷的休眠舱上缓缓飘起,向那个陌生的机器人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请帮帮我……有人要杀我们,不只是我们,很多人都会死……”
对手是已经控制了整艘星舰的“天人”,协助她的燃烧兵团又几乎全灭,陷入绝境的她几乎都要——甚至已经放弃了。
和夜十想象中的不同,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多么强大的人,更谈不上有多坚强。
她仅仅只是一个在专业领域上颇有天分、而且又受过良好教育和培训的普通人而已。
她用仅剩的力气将昏迷的夜十拖进休眠舱,并不是什么深思熟虑之后的布局,仅仅只是希望“天人”看在夜十是避难所居民的份上留他一命。
她知道这种想法很幼稚,但还是忍不住这么安慰自己。
哪怕活下来一个也好……
而就在她即将陷入沉睡的时候,一根救命的稻草忽然飘到了她的面前。
而也正是这根稻草,让她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并不孤单,心中又重新燃起了求生的欲望。
还没有结束。
她还没有死!
他也是……
看着从休眠舱上飘起的姑娘,小考拉轻轻点了下那滚圆的身体,用温和的电子音说道。
“我就是来帮你们的。”
说罢,它转过了身子,同时向她伸出了一只机械手。
“抓住它,跟在我的身后……”
“在鬼抓到你们之前。”
……
和幽灵的赛跑开始了。
这将是一场横跨两个世纪的接力,而那位来自215年后的选手,已经从227名战友的手中接过了这场接力的第一棒。
握着小考拉的机械手,蒋雪洲紧紧跟在它的身后,穿梭在那漆黑如深井一般的走廊。
不知道为什么。
她明明是个怕黑的人。
尤其是这种幽闭狭窄的黑暗,仅仅是待在里面就能吓得她挪不动腿,更不要说这艘星舰里还藏着一只拎着刀的恶鬼。
然而此刻,她的心中却意外地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甚至任由那个自称小考拉的家伙将她带向未知的前方。
她明明是第一次踏入这片墓穴,却有一种很久很久以前已经来过的即视感。
这就是……所谓的“感知”吗?
以前夜十总是和她吹牛,说自己能够预感到即将发生的危险。
对于那种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事情,她素来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然而此刻这份怀疑却又不禁动摇了起来。
或许那并不是科学无法解释,只是现有的理论还无法将其覆盖……
就比如现在。
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着她,搞不好“新的理论”就在她的面前。
就在她思索着这其中的奥秘的时候,飘在前面带路的小考拉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用温和的声音说道。
“如果你害怕的话可以告诉我,我的主人为你准备了几首歌。”
“……还是别吧,这时候突然放音乐怪吓人。”蒋雪洲缩了缩脖子说道。
“是这样的吗?那好吧,看来我的主人做了一件多余的事情。”
看着那滚圆的金属身子,蒋雪洲紧张地问出了在自己心里憋了许久的问题。
“我们……这是要去哪?”
小考拉用温和的声音说道。
“去最近的数据接口,我需要你骇入这艘星舰的曲速引擎。”
“骇,骇入这艘星舰的曲速引擎?!”蒋雪洲瞪大了眼睛,“你的主人……是认真的吗?!”
这可是人联的导弹巡洋舰!
虽然她也挖过一些人联空天军的祖坟,但骇入一艘导弹巡洋舰的曲速引擎多少还是异想天开了点。
仿佛猜到了她会惊讶,领在前面的小考拉温和的笑了笑。
“别担心,我们在曲速引擎上为我们的对手准备了一个惊喜……放心好了,超空间航道的启动坐标和目的地坐标已经计算好了,钥匙已经插进了锁眼,你只需要轻轻的扭一下,我相信这对你来说不难。”
听到这句话,蒋雪洲总算松了口气,小声嘀咕着说道。
“谢谢……你们还怪贴心的。”
小考拉发出了金属摩擦般的笑声,那声音就如音色变形的风铃。
“不客气。”
“我的主人说……总不能让我们的孩子独自面对旧时代的幽灵。”
……
就如小考拉说的那样,它的主人和它主人的战友们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而需要她做的仅仅是只是握住那已经插在锁眼里的钥匙,然后轻轻地一扭。
伴随着一阵地动山摇般的震颤,这座沉睡了两个世纪的星舰就如同一头苏醒的巨龙,在无垠的星空中发出了无声的低吼。
一切就如计划中的那般顺利。
不过就在蒋雪洲即将断开与数据接口连接的时候,“罗一”最终还是顺藤摸瓜的找到了她,并朝着她清空了弹夹。
双方在狭窄的走廊间爆发了战斗。
虽然猎户号的太空战斗小组在数据接口的附近留下了不少装备,但很遗憾蒋雪洲仍然不是“罗一”的对手,被一枪打中了腹部。
而某个身子滚圆的家伙也不是战斗机器人,只能驱动磁控元件牵引着周围的金属残骸砸向了罗一,掩护中枪的蒋雪洲撤离了现场。
或许那也是命中注定的一环。
它的主人并没有告诉它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它也并不知道她会中枪。
在被罗一揪住脑袋之前,它将通往下层甲板健身房的地图传给了那个成功逃脱的小姑娘。
那是双子号的登陆艇与猎户号巡洋舰相撞的事故现场。
那里留着一台休眠舱,同时还留着最后一个能用的数据接口。
不止如此。
那同时也是曾经攻破了这艘星舰舰载服务器防火墙的数据接口!
她将用这柄插在心脏上还没有拔出来的剑,完成对徘徊在这座坟墓里的幽灵的最后一击!
就在刚才她借助数据接口入侵曲速引擎的时候,攻破防火墙的数据包已经通过曲速引擎控制机房的缓存服务器,上传到她大脑中的仿生芯片里了。
“引擎已经启动了……请根据AR导引路径前往地图中的坐标,那里有一艘登陆艇,登陆艇的驾驶舱里放着一台休眠舱……”
用应急胶布封住了宇航服的破口,蒋雪洲艰难地穿过了半掩着的舱门。
听到通讯频道里的声音,她来不及关心小考拉的情况,慌忙问道。
“接下来呢……还需要我做什么?!”
叮叮咣咣的响动顺着舱壁传来,紧接着通讯频道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声响。
“躺进去……将数据线插在脑机接口上……然后什么也不需要做,剩下的交给我们……就好。”
蒋雪洲茫然的问道。
“……交给……你们?”
这里还有别人吗?
通讯频道中传来断断续续却坚定不移的回答。
“是的……相信我们……我们不会让你独自面对最残酷的未来。”
那是它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段信息。
在冰冷的墓穴中沉睡了两百多年,它终于完成了主人交代给他的使命。
“为什么?!”
挣脱残骸封锁的“罗一”发出了一声怒吼,伸手擒住了小考拉的脑袋。
它一把扯断了那简陋到可笑的摄像头和传感器,接着挥出手中的钛合金刀刃,将这台老旧的机器人一刀劈成了两截。
看着那融入残骸的垃圾,它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
“为什么要和我作对!为什么!!!”
就因为这帮蠢货,它们在黑暗中煎熬了整整200年的时间!
而如今这帮已经凉透了的死人还要阻止它们!
这不仅仅是“罗一”的怒吼。
也是“领航员”,乃至所有“天人”的怒吼!
然而,它们的吼声并没能阻止那颗200年前就已经射出的子弹。
最终,曲速引擎还是完成了充能。
根植于舰载服务器上的智能病毒对于已经启动的引擎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超空间航道时隔两个世纪再一次开启。
而“罗一”则是将希望寄托在了正在装填的第二枚中子鱼雷上。
十数米长的飞弹脱离了发射架。
在一道耀眼的光芒中,炙热的中子羽流在一瞬间释放!
也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无声的低吼撕裂了时空,万千光芒收束向一颗渺小到几乎看不见的点,裹挟着庞大的质量一瞬间贯穿了空间。
站在地球上眺望同步轨道,那艘数公里长的星舰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一瞬间跃向了五光年之外的南门二。
而就在这不久之前,躺在休眠舱中的蒋雪洲看着渐渐合上的舱盖,缓缓闭上了双眼。
当中子羽流从她身上扫过的时候,她已经完全进入了低温休眠。
高分子蛋白在超低温冷冻的情况下保持了最大限度的结构稳定,而这在一定程度上减小了中子羽流对有机体的伤害。
她的意识陷入了沉睡。
不过,她大脑中的仿生芯片却并没有停止工作。
一根细小的数据线正连在她的脖颈处,将芯片中的数据缓缓导入休眠舱,并以休眠舱为跳板蔓延向双子号的登陆艇,并通过后者为入侵猎户号而搭建的桥梁,向猎户号的舰载服务器渗透。
两条彼此平行的时间线在此刻发生了交错,庞大的信息流在两个彼此不相干的叠加态之间,以共鸣的形式进行了交换。
从空间与时间的维度上来讲,他们并未直接的接触,也不可能相遇。
但他们所做的一系列坚定不移且毫不犹豫的选择,却像是约好了一样。
那确实是约好了。
因为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相信着……
……
时间回到了215年前。
随着最后一点能量的耗尽,红色的警报灯不再闪烁,整艘星舰安静的就像死掉了一样。
拖着越来越沉的身体,穿着动力装甲的罗一拆开了那扭曲变形的舱门,独自一人将休眠舱拖进了那空荡荡的驾驶舱。
不出意外的,他大概是227名幸存者中活得最久的一位。
也许是因为安装了大量义体的缘故,中子羽流对他的杀伤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以至于他居然活了这么久。
不过,他这边差不多也快到头了。
如吴博士所说的那样,这艘登陆艇里一个人也没有,甚至连椅子都没有一把。
双子号的船员们早在他们发动攻击之前就已经抛弃了肉体,成为了另一种存在。
是的。
他们早就是“天人”了。
大概用不了多久,拉格朗日点空间站的其他人也会变成类似的存在。
而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大概就是那个孩子告诉他的“历史”了。
没想到自己一个将死之人,居然知道了那么多本来绝不可能知道的事情。
这么说来,自己其实是赚到了?
看着躺在驾驶舱里的休眠舱,罗一咧嘴笑了笑,呼出了一口不剩下多少温度的浊气。
这大概是最后一块砖了。
他们已经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剩下的只能交给215年后踏入这片坟墓的孩子们了。
就在罗一准备找个地方坐下,安静地等待死亡降临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不对——
还差最后一件事情。
“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不会放着我不管,呵呵。”
想到这里的他又站了起来,扶着敞开的舱门飘了出去。
如果是“我”,为了所谓的身份认同感,肯定会设法去找自己的遗体。
要是让那家伙找到了这儿,看到了那台休眠舱,他们的计划搞不好就出茬子了……
简单来说,他得找个容易找着的地方死。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罗一又回到了值班室,关上舱门,脱掉了动力装甲,接着爬进了应急弹出的休眠舱里躺下。
这种由化学能电池供电的应急休眠舱大概能休眠个五十年左右,不过以他现在就剩下半口气的身体状况,五十年后醒来怕是也只能等死,甚至压根儿醒不过来。
这点来讲还是废土客们皮实,什么义体都往身上装,虽然舍弃了一部分血肉,但反而变得更“耐造”了。
他忽然有点儿欣赏那小子了。
充血的眼球已经渐渐看不清东西,躺在休眠舱里的罗一将兵牌紧紧的攥在了手里,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拜托了——”
“阻止另一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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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星尘20190920”的盟主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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