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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儿没听过这个经名,悄声问菊牙:“多少字啊?”
菊牙咬牙:“三千六百余字。”
随便儿:“笔墨呢?在哪儿呀?”
菊牙不说话了,半晌勉强笑道:“抄经没有你的事,你且回去补眠吧。”
门吱呀开了,德妃踢踢踏踏走出来,靠着门框,垂下眼皮,道:“昨晚没睡好,累,还是顶香吧。”
那嬷嬷眼底掠过一丝冷笑,道:“释罗经三千六百字,是大日轮神谕示接引亡者的……”
德妃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我顶一整天香,成了吧?”
那嬷嬷便不说话了,一挥手,有人送上两个罐子来,那嬷嬷道:“娘娘这里香膏怕是不足了,奴婢给您补齐。”
德妃笑一声,道:“太后真是体贴呐,代我谢谢她老人家。”
便有人上前来,要盯着菊牙烧烟。
随便儿站在一边,小脸早已变得煞白。
李瓜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身边,低声道:“她们就是想逼娘娘抽烟,要她尊严全无,人不人鬼不鬼地死……”
他复述着听来的那些心音,打了个寒战,他并不知道这罐子里是什么,只是觉得这宫里的人的心音怎么都这么恶,过往六年听到的所有心音加起来,都没这两天听到的令他感觉寒冷。
随便儿却是知道的,他娘和他分享过当年帮林飞白叔叔戒烟的八卦。
昨天他装跌倒打断了德妃的抽烟,今天这些人就要用双倍的量来加码!
他没说话,也没动,为了掩饰愤怒,只低头盯着地面,看到菊牙很熟练地烧好了烟,只觉得心都凉了。
这是抽了多久了?
再一看德妃眼底的神情,憎恶夹杂着欢喜,竟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接过了菊牙烧好的烟杆,他就知道更不好了。
慈仁宫的嬷嬷眼看着德妃抽上了烟,并没有继续盯着,这东西自己恋上了,打她嘴巴都不脱!
监视的人走了,德妃靠在床上,懒懒地抽着。
这东西好啊,让人做神仙,转眼上青天,什么痴怒嗔怨,都是云烟。
她抽烟的时候一向不让任何人打扰,也不听任何人说话,菊牙虽然担心,终究不敢说什么,只默默在一边伺候。
忽然随便儿蹬蹬蹬爬上了床,笑嘻嘻扒上了德妃的肩膀。
“奶啊,福寿膏什么味儿啊,我也尝尝。”
德妃一把拍开了他的手。
随便儿攀着烟杆不肯放,扭股糖一样缠着。
德妃一开始劝着阻着,然后让着避着,后来便柳眉倒竖要骂他,想着这孩子乖巧得要命,什么时候这么不会看眼色了?
然而触及随便儿眼神,德妃忽然便怔住了。
大大的眸子看似嬉笑,满满却是焦灼。
这孩子知道福寿膏是什么东西!
趁她愣神,随便儿一把抢过了烟杆,想也不想,用尽力气往榻边一砸。
啪地一声,烟杆断了。
这一霎这娃娃眼底既冷又睥睨。
德妃看得怔住,恍惚想起幼年出宫的燕绥,也是这个年纪,迈出宫门前回首那一瞥,又空又冷又睥睨。
这孩子一瞬的眼神很像燕绥,却比他少了空无感,多了满满人间烟火气。
随便儿砸了烟杆,也不像以前那样瞎扯糊弄,一偏头抱住德妃,道:“奶奶,烟杆我砸了,您要是再弄一个来呢,我……”
德妃:“嗯?你还砸?”
“我就也弄一个来,咱祖孙俩对着吹咧。”
德妃:“……”
好,够狠。
她出神半晌,叹息一声,摸摸随便儿脑袋,“不顶香,那就要刺经。娘娘我啊,怕痛。”
更不愿跪在香宫里,用自己的血,为那假神抄那劳什子的经。
“随便儿会想法子不要奶受罪的。”
“呵呵,要你这小娃娃出头来保护本宫……”德妃笑一声,“本宫还没死呢!”
住进香宫,没有太过激烈反抗,只不过是心灰意冷,懒怠用心罢了。
哪里能真要随便儿这点年纪顶在她面前呢,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宫里,能活得久的从来都不是最伶俐的人。
“行了,不让抽便不抽罢,那老妖婆要作妖,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奶啊,这样太累了啊。”随便儿抱着德妃的脖子,在她耳边甜甜地道,“下次她要是还欺负咱们,咱们干脆把那老妖婆干掉,好不好呀?”
……
文臻和燕绥的马车离天京渐远,在一处分岔道,齐云深来向他们告别。
中文便带齐云深过去,他认识齐云深,却有点意外怎么文大人把这深宫疯妃带出来了。
却听齐云深道:“我不随你们走了,我想回娘家一趟,再走遍这山川河海,替莫晓把不能再看见的景致,都看一遍。”
中文手中的马鞭突然落地。
文臻掀开车帘,看了看中文,看他一瞬间一片空白的脸。
她心中忽有所悟,静静流下泪来。
是她生来不祥吗,身边两个至交,竟无一人得美满收梢。
半晌中文默默捡起了马鞭,看了一眼齐云深,又看了一眼燕绥,神情犹豫。
燕绥看着他,心中了然,道:“去吧。去护送齐妃一程。”
中文默然。
齐云深莫名其妙地看着,中文低声道:“……伯母,这一路未必平安,我且护送您回去……”
他迎上齐云深困惑的目光,张了张口,有点困难地道:“晚辈……晚辈是君姑娘的朋友……”
齐云深看着他的眼睛,看着这个面容普通的男子眼底深藏却不能言说的忧伤,终于明白了什么。爽朗一笑,拍了拍中文的肩,道:“莫晓虽去,却生莫大功德。来世定有无边福祉,你也莫要为她忧伤太久,耽搁了自己。”
中文垂下眼睛。
哪有什么耽搁呢。
他都没来得及和她说那些心意。
齐云深又道:“我有手有脚,武功不弱,无需护送,做一事便忠一事,这是莫晓一生的圭臬。你是护卫,便当护卫好你的主子。莫要再为我操心。”
她拎着个小包袱,和众人告别,高挑的身影消失在小路上,文臻示意几名暗卫悄悄跟上。
她担心地看一眼中文,却见他似乎为齐云深最后一句话所动,已经神情如常地去赶车了。
文臻心中叹一声。
世事多舛,谁又能敌得过命运的翻覆?
当晚出了天京,在天京下属的一个小县投宿客栈。文臻一到,便去找了店家,借用厨房,准备亲自下厨。
房间里,铺开一张大大的地图,林擎和燕绥坐在地图前,凝视着那些标示着道路的各色线条,低声地讨论着。
长廊外传来脚步声,正要说什么的燕绥忽然回首,林擎怔了怔,随即闻见香气,接着便见文臻带着采桑,端着大大的托盘进来。
林擎一笑,心想闻声识美人,仅凭脚步声老远就知道文臻来了,这得是多深的心思多重的牵挂?
燕绥这小子,真是看不出来啊,也有今天。
林擎摩拳擦掌,准备好好尝一顿美食,倒也不必着急赶路,新帝必然是要派人暗中追捕他们的,所以他们也不急,走得比新帝派出去的杀手要慢多了。
林擎也是伤病之人,原本胃口不佳,可是一嗅见空气中那股醇厚鲜辣的香气,顿时觉得浑身的馋虫都跑了出来。
每人面前一碗面条,面条无汤,细爽光洁,根根油亮,色泽酱红,面码是深红色的长条状牛肉,和翠绿厚实的青椒,文臻笑道:“铁板牛柳炒面。”
林擎从没听说过炒面,早已忍不住卷了一大卷面条伴着牛柳青椒往嘴里塞,入口面条奇香弹软,爽滑无伦,牛柳却嫩得销魂,仿佛舌头一卷便要化了,青椒处于刚刚断生的阶段,肥厚油润,一口下去似乎还会爆浆,滋味入口清甜,回味却是微辣开胃,而此时牛肉的嫩和面条的香在口中争相上演,一时叫人不知道该先嚼哪一口的好。
林擎微微一顿,下一筷几乎卷去了半碗炒面。
配菜是热腾腾的冬菇炉肉丸子白菜汤,汤汁醇厚清爽,中和了炒面略微的油腻感,一味香菇菜心菜心碧绿如翡翠,香菇肥厚能爆汁;一道腌嫩莴苣干炖鸭。另外还有一道金色的菜,一颗一颗便如黄金粒子一般,勺子一舀,沙沙地响,那香气透着蛋类的鲜和一种特殊的清香,文臻介绍说是金沙玉米。笑道说这是天京种植园暖棚出产,去年才开始刚刚对外少量售卖,这客栈老板好容易买了一些,当作宝贝一样藏着掩着,花了好多钱才买来,给林帅尝个鲜。又道如今这玉米奇贵,那就是还没真正发挥作用,什么时候玉米不值钱了,这天下老百姓日子就好过了。
她在那介绍,林擎早已舀了一勺又一勺,他之前自然听过玉米红薯的事儿,知道文臻于其事功莫大焉,这是真正关乎天下国计民生的事儿,今日终于尝着,原以为这般高产,必然是粗粮,口味不敢恭维,没想到这玉米制品,入口清香醇美,软糯甘甜,竟是难得的美味。
金沙玉米的主料是咸鸭蛋的熟蛋黄和玉米,咸鸭蛋蛋黄入炊,一般容易有腥气,但是经过文臻的手,自然不仅没有腥气,反而香气纯正,细腻绵鲜,入口即化,而那一股咸香在舌尖化去后,下一口便是玉米微微的黏糯的口感,清甜汁水微微迸出,整个口腔的感觉像得了美妙的按摩,林擎忍不住闭上眼,细细体味,听得文臻最后一句,才睁开眼,叹息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诚哉斯言!文姑娘这番见地,不知该羞煞多少朝中老蠹!”
文臻笑道:“不厚脸皮做不得官,他们才不会羞呢。”
燕绥却不满,道:“林帅,其行必也正名乎。请称呼燕夫人。不然王妃也成。”
文臻和林擎同时道:“啊呸,三媒六聘了吗?媒妁之言了吗?”
燕绥立即抬手唤中文:“中文,速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