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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官员,除已经扣押在牢里的别驾王黼,以及军方的人没到外,司马葛禹城,治中黄青松,湖州府白林,德郡郡守许保良,君亭郡郡守宁肯,玉城郡郡守李不愁……以及原刺史府的都官、功曹、薄曹、兵曹、典学……挤挤挨挨一堂。
白日里一个影子不见,晚上人到得倒齐整,尤其三郡郡守,本不该这么早就在的。文臻心里有数,看破不说破,高坐首席,谈笑风生,却并不多问政务,且不等众人自我介绍,便一口喊对了名字。
众官儿坐下来的时候,脸色便有些不大对劲。
等到文臻命令上茶,茶水一入口,众官脸色又一变。
每个人都喝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一种茶,原本以为是巧合,不想文臻在上头笑道:“玉山金毫正逢季节,李大人颇有口福。白大人那一口就要稍逊一些风采了,毕竟雾湖云针不是本地所产,去岁因为当地洪水又减产,这一包香气略欠,白大人喝惯这一口,想必瞒不过您的舌头。”
两人连忙起身感谢。玉城郡守李不愁名不愁,却天生苦相,皱着个倒八字眉,点着细洁莹白的茶盏:“玉毫金针虽然正当季,产地兰水县第一批货还没送到湖州,更不要说最偏的玉城郡,下官今日能尝到这一口,还是托赖了刺史大人的福分。”
白林只欠身笑笑,简单地道:“大人有心了。”
众人面色各异,各自喝茶。
一个名字,一片茶叶,便是连环下马威,刺史大人够深沉。
这是告诉他们,我人还没到,已经把你们摸个底儿掉了。
今天发生的事,在场的人都已经听说了,刺史大人看着娇怯怯粉团团一个女子,行事却真如传说中一般,外柔内刚,连消带打,湖州这一层层的绊子,她抬抬脚就跨过去了,定王殿下张开手臂拦着,也最终只能灰溜溜走开。
文臻喝的是蜜水,茶叶和资料,是某一日打开房门,放在门口的,想必是燕绥的赠与,殿下的消息网向来不是她能比,她也就笑纳了。
想到那些分外细致齐全的资料和此刻很难拿到的茶叶,她心间涌上一层暖意,蜜水入喉分外甜。
室内一片安静,官儿们不管心里什么算盘,暂时都只能安分下来,众人寒暄几句,文臻拿出一个折子来,笑道:“本官刚到湖州,对这位王别驾实在是不甚了解,也不知道这人平日官声如何,今日所遇江湖捞及刺史府扩建,州学闹事诸事,其人到底是主使还是只是有些误会,其中另有关窍……”
众人忙道王黼此人本就专政好权,跋扈刚刻,别驾本就有“半刺史”之称,自从前任刺史离开湖州,新任刺史尚未到任,别驾大人代为主政湖州,这些事宜自然都是他主使,众官都被蒙在鼓中云云,自此免不了又揭发了王大人不法事一二三,所谓破鼓众人捶,大家越说越痛快,但有什么隐患都往王黼头上推,文臻那边苏训一直默然在记,他竟有一手速记的好功夫,音落字成,一句不漏,完了拿过来给文臻和张钺看,两人都点头,文臻道:“好了,请各位大人录名吧。”
众人呛住。齐齐抬头看上座。上座的刺史大人笑得甜蜜,“诸位拨乱反正,勇于检举原湖州别驾王黼倒行逆施谋害观风使蒋鑫及湖州刺史一案,本官已经具折呈报朝中,诸位大人如此深明大义,自然要昭明于朝堂之上,简明帝心才是。这折子后面,就请诸位大人,与我一同签名吧。”
苏训捧上折子,又有小厮笔墨伺候,众官员面面相觑,没想到刺史大人行事如此毒辣——方才他们把罪责都推给王黼,来日王黼受审,听见这个折子的内容,知道众同僚落井下石,岂不要怒极反咬?本来王黼指望人救他,还会一人顶着,如今大家全部具名,他岂不会破罐子破摔?
再者大家为官多年,谁在朝中都难免有个派系,如今和刺史大人联名上折,这本身就是个态度,到时候又要惹人猜疑,难以解释。
再再者联名上了这个整王黼的折子,就被粗暴地绑在了刺史的船上,以后要想整刺史,一旦被逮住,翻身的机会更小,毕竟首鼠两端更为人不齿。
众人心中螯螯爪爪——这个女刺史不按常理出牌,好生难搞。
笔墨久久无人动,黄青松犹豫很久,期期艾艾地道:“大人,这签名……”
文臻慢慢喝茶,从茶盏上飞起眼眸看他:“怎么,不想签?是举告内容不实,所以不敢签?”
“不,不是……”
“是舍不得王黼,所以不想签?”
“不,不是……”
“是这事儿里你自己也有一份,所以不能签?”
“不!不是!”
“是你不想和我这个刺史的名字出现在一张纸上,所以不愿签?”
“不不不,不是!”
文臻茶碗一放,身子向后一仰,笑吟吟看着他:“既然都不是,那么黄治中打算拿什么理由拒绝呢?拿城门口你亲自花楼迎接本官的交情吗?”
黄青松抬头,迎上她目光,张了张嘴,却最终没能说出话来。他在文臻眼睛里看见的只有笑意,却能感觉到后背的冷汗一滴滴地渗出来,在这初春微寒的深夜里,每颗都彻骨鲜明地印在脊梁上。
他拿起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对面,有人对他看了一眼。
有了开头,就有了接续,有人还算爽快,有人磨磨蹭蹭,但最终都签好了,时间也已经走到了深夜,远处更漏声声,这湖州第一次大员齐集的会议,竟然一直延续到了深夜黎明交替之时。
最后一位签名的是典学李从正,这位端端正正写下自己的名字之后,似乎还想欣赏一下自己的字,拿在手中,就着旁边小几上的烛火看着,苏训站在他身前,恭恭敬敬地等着。
李从正忽然手一歪,折子掉到了烛火上。
众人或意外或不意外的惊呼。
张钺站起身,文臻放下茶碗。
李从正惊慌地跳起来,急忙给文臻打躬,“大人恕罪,下官并非故意……”
文臻看定他,忽然笑了。
“怎么,李大人并非故意什么?”
李从正一怔,隐约觉得不对,一回头,却看见苏训正慢条斯理将那折子收回托盘上。
折子完整无缺,别说烧毁,连个烟痕都没有。
这不可能!
李从正怔在那里,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明明亲眼看见那折子落在烛火上,肯定是要烧着的。进上的折子是不能有一点涂改污迹的,而重写的折子也断然不可能再次聚集所有湖州大员重新签名。
万无一失的手段却失了手。他骇然抬头看上头的文臻,文臻却一脸疲倦地端了茶。
更鼓声响,又是一日。
湖州大员们心中惊涛骇浪起,匆匆走出刺史衙门时,看一眼前头深邃的夜色,只觉得这日后自己的前程,也要如这夜色一般,晦暗难明。
……
“您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贵地?”
“我来陪你喝杯酒儿,顺便给你解个劝儿。”
“哦?我有什么需要解劝的?”
“年轻人,行事莫要太孤高了,你来湖州,诸位大员联合请你饮宴,你怎么一改平日习性,都推辞不去了?”
“这不是代天巡狩,要老实做人么?我是皇子,总得和在外官员保持距离。可不要文臻没被逼走,我倒被逮着了小辫儿先被弄走了,那就真成了笑话了。”
“老五你性子向来便是这般独。其实你又何必非要和文大人做对?没得又惹了你哥哥生气。”
“我怕他!”
“你且听我的。莫惹那些闲气。你父皇其实很看重文大人才干,是指望她脱开情爱之事,能将湖州盘个明白。给你派这个差事,可不是要你去捣乱,也不过就让你看着罢了。你若聪明,便善尽监督之责,余者不要多管。文大人承你的情,往日仇怨也就一笔勾销了,那么你在湖州行事,诸般方便,岂不是好。”
“对了,这么说的话,父皇不想文臻嫁老三是吧?那么文臻嫁我呢?父皇乐不乐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