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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牧微笑道:“我若真的不放心,会抛下一切陪你到洛阳,那晚你应付世民、元吉和一众唐室高手,不论谋略手法均精彩绝伦,显然你在沙漠的百天修为不是白过的。”
跋锋寒道:“那百天是潜修,去洛阳是实践,两者缺一不可。”顿了顿道:“我们坐下说几句话好吗?”
沈牧笑道:“正求之不得,这几天顾着赶路或为诸般烦事,稍有空暇又要争取时间休息,根本没时间问你老哥芭黛儿的事。”
跋锋寒领他到岸旁一块大石坐下,哑然失笑道:“你这小子仍是不死心,现在我不想更不愿提起有关她的任何事,或者有一天我会向你倾诉,却非是今夜。看!今晚的星空多么深邃美丽,每当我看着茫茫夜空,我都会感到生命不该有任何限制的。无论我们想得多么玄妙,比起星空的玄妙仍是小巫与大巫之别。”
沈牧陪他仰首观星,同意道:“人有一个大缺点,就是任何玄异神妙的事均可习以为常,星空是最好的例子,更多时间我们是懒得仰首去看它一眼的。”
跋锋寒默然半晌,忽然叹一口气道:“你是否准备与洛阳共存亡?”
沈牧微一错愕,向他瞧去,皱眉道:“你是否认为窦建德全无机会?”
跋锋寒苦笑道:“我对窦建德一无所知,唯一晓得的是他从未遇过真正的劲敌,徐圆朗和孟海公远比不上全盛期的李密、宇文化及、薛举又或刘武周,窦建德能收服他们显不出他有什么本事。但李世民却是从未遇过对手的统帅,高下清楚分明,除非我们是盲的,否则当知窦建德绝无侥幸。”
沈牧颓然道:“我多么希望自己能找到有力的依据去反驳你的分析,可惜是有心无力。我肯去守洛阳,是要为我的少帅军争取时间,并不是为王世充这种卑劣小人卖命。”
跋锋寒道:“既然我们对唐夏交锋的战果看法相同,那就好办。李世民破窦军后,必倾尽全力来摧毁你少帅军,而更毒辣的手法是要你寇少命丧洛阳,永远不能回彭梁,那时少帅军将不战而溃,宋缺唯有黯然退返岭南,任唐军称霸天下。所以你必须为自己预留后路,否则悔之莫及。”
沈牧沉思片刻,道:“无论窦建德今趟出兵攻打唐军是为他自己的利益,还是看在我的情份,我都须负上责任,不能就这么瞧着他沉沦。只要我能借假情报的手段重挫李世绩,暂缓陈留之危,我会设法扯李世民后腿,办法有好几个,可是没有一个有超过五成的胜算,我为此想得头昏脑胀。”
跋锋寒道:“请恕兄弟坦白,你虽觉得对窦建德来援须负上责任,其实是妇人之仁。在眼前的形势下,窦建德是别无选择,只看他枕兵武陟,更和你说能在三天时间渡河,可知他准备充足,早有攻击唐军之意。若给他抢先夺得洛阳,你猜他会对你客气吗?凡想当皇帝的都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人。即使原本他不是这种人,可是尝过独揽大权的滋味后,势难再走回头路。你沈牧现在是少帅军之首,凡事再不能只凭一己的好恶,必须为大局着想。李世绩枕大军于开封一天,虎牢、洛阳间的水道和大河就仍在唐军的控制下一天,你的少帅军想扯李世民的后腿不但是妄想且是痴想,犹如那只欲以双臂挡车的螳螂。这番话你肯定不欢喜听,我却不能不说。在战场上,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
沈牧苦笑道:“你老哥句句金石良言,最后一句更是战场的金科玉律,我还有什么不听从的。你老哥尚有什么提议?”
跋锋寒道:“攻城守城,决胜战场,你比我在行得多,当然由你去想办法。”
沈牧点头道:“老跋你的话仿如当头棒喝,使我整个人清醒过来。战场上有战场上的规矩,成则为王,败则为寇。这可是李小子亲口向我说的,难怪他一直这么成功,因他没有妇人之仁,在战场上管他天王老子,非友即敌。他娘的!”
跋锋寒道:“说到狠,李世民们及不上我们突厥人。不要看突利与你称兄道弟,一旦利益冲突,他绝不会对你例外。”
沈牧道:“我可否斗胆问你老哥一个问题,为何你肯掉过头来和我们一起对付你自己的族人?”
跋锋寒目光投往脚下流过的广阔运河,好半晌才沉声道:“当年的我尚未真懂人事,大约是九或十岁的年纪,却暗恋着族中一位美丽的小女孩,她比我大少许,在族内的孩子群中非常受欢迎,她对每个人都那么好,是众女孩的领袖。”
沈牧道:“你和我都是早熟,八岁我就去偷看人家姑娘洗澡,不过每趟徒惹来喝骂痛打,从没成功窥看过。”
跋锋寒没好气的道:“我的初恋没你那般肮脏,我只要看到她,听到她说话,便心满意足。由于我家人在高昌被狼军屠杀,所以我在这马贼族群中像个小乞丐,只能偷偷躲起来以木柴当刀来练功夫。在她面前更自卑得不敢说话。”
沈牧道:“难怪我们臭味相投,原来大家都有个受尽屈辱的童年。”
跋锋寒像听不到他的说话般,沉浸在既痛苦又动人的回忆里。双目射出缅怀神色,缓慢而低沉的道:“有一天,谷原内下着细雨,族内的孩子玩类似你们‘兵捉贼’的游戏,在广阔的草原上,她领着一群小女孩,追逐一个比我长得高大好看的同龄男孩。我只能躲在一旁偷看她,内心妒忌得像要淌血,那感受我直到今天仍没有遗忘。”
沈牧同情的道:“那滋味肯定非常不好受。”
跋锋寒续道:“忽然间她发现我躲在草丛内,飞奔到我面前,叉着小腰嗔道:‘你在这里干什么?’”最后一句他是以突厥语说出,显示他对这句话刻骨铭心,自然以她当时的语言重述。
沈牧皱眉道:“她对你似乎不太好。”
跋锋寒微笑道:“我第一个反应像你般深被伤害,接着她振臂召唤其他女孩子嚷道:‘我们来捉这个小子!’接着是她和整群女孩子来追我,我一边逃一边开心得想哭,自家破人亡后,我从没有一刻比那时刻更开心。“
沈牧道:“这是个平凡但非常感人的故事,你后来和那女孩有什么发展?”
跋锋寒道:“没有任何发展,三天后狼军来了,混乱中人人四散逃生,事后我回到营地,发现她赤条的尸体,由那天开始,我便下决心与狼军作对。”
沈牧咋舌道:“连十岁的小女孩也不放过,他们算是人吗?”
跋锋寒道:“现在你该明白我因何要掳走芭黛儿,又为何要与她分手。”随后拍拍他肩头道:“洛阳再见。”
纵身而起,投进滚流不休的河水去。
……
在杨公卿位于城东南的临时将军府会议室内,徐子陵费半晚工夫勘视绘成的地图摊在桌面,由他向杨公卿和麻常进一步解说,道:“李世民的帅旗换上李元吉,李世民应不在城外,围城军改由李元吉指挥,主力大军集中在洛阳城东面五里许,位在洛水和槽渠间一处丘陵高地,赶起三个以木、石构筑的营寨,寨旁设有临时码头供水师船停泊,更有跨河木桥四座,贯通两岸交通,紧扼两条河道的咽喉。”
洛水和槽渠从洛阳平行往东流出城外,相隔半里,是通往大河的主要水道,唐军在此部署指挥总部,显示截断洛阳和虎牢通道的决心,令郑军无法与夏军会合。
徐子陵续道:“其他环绕洛阳城约有规模城寨还有十八座之多,大多部署于战略性的丘陵高地,易守难攻,配合壕堑,确有把洛阳困死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