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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当了。
“明日起,本王要恢复上早朝了,那些老家伙一个个蠢蠢欲动,该收收他们的骨头了。”
秦长安暗暗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却落在龙厉的眼里,他气的捏了捏她的手肘,不过才新婚几天,她就巴不得他不要出现在她的眼前了?这还有为人妻子的样子吗?
“捏我做什么?你一个王爷,上早朝不是天经地义的责任吗?”她瞪着他,揉了揉发疼的手肘。
龙厉哼了声,“本王去早朝,靖王府的内务可就交给你了。”
她懒得理会他,往金丝软垫上一靠,全程都不说话了,有龙厉这么个恶主子,靖王府真是闹不出什么乱子,她何必操心?
踏入王府之后,两人一道进了芙蓉园,谨言已经守在门口,一等主子们进了书房,他也跟在身后。
秦长安还是细心地瞧出谨言的表情有些不自在,虽然不明显,许是见到她的关系。
“谨言哥。”她淡淡一笑。
“王妃,属下不敢当。”谨言面无表情地回答,一身僵硬,以前陆青晚是官奴,他好歹是王爷的一等侍卫,怎么都承的起这声谨言哥,但如今,她是王妃,他不过是个侍卫,主仆之分,他怎么敢逾矩?
“你还是这么古板,一点也没变,倒是脸上的皱纹多了,我说呀,你还是该多笑笑。”她丢下这一句,才扶着桌子坐下,将目光望向笑而不语的龙厉。
“王妃给你的建议,听着点,别总是板着一张死人脸,本王也看腻了。”他说着风凉话,话锋一转。“东西呢?”
“爷,给您。”谨言呈了上来。
这是一封奏折,但是暗红色的封面已经泛黄破损,可见是陈年的折子,她摊开来一看,里面洋洋洒洒几百字,无非是呈报军营内务,但看到是谁写了这张奏折的时候,她的眼神凝滞起来。
是陆青峰,是她大哥在军营里写的奏折,当年在跟小周国打仗,正值深秋,气候异变,提前降雪,扎营的士兵被冻得受不了,所以身为将军的陆青峰派人把奏折送去先帝手边,要朝廷为在边疆的将士们准备御寒冬衣。
折子里的内容很寻常,秦长安一时之间不能联想到什么,又见手边多了一份名单,里面就是各种粮草后备。
她错愕地看向他:“朝廷批下来了?”
他下颚一点:“你再看看。”
秦长安继续盯着这份朝廷下达的物品清单,果然上头有冬衣两万五千件以及棉被的字样,跟小周国一站奠定了大哥在军中的地位,才有了后来好几次大战都由他带领的后话。那时候她年纪还小,隐约记得是有一年还不到冬天,就下了好几天的大雪,冻得她连去山上采药都不行。
可是这里头又有什么玄机呢?军中物资缺乏,大哥向上禀明,东西也从朝廷发放下来了,一切都很顺利,滴水不漏啊。
难道——
她猛地转向龙厉,眸子中满是狐疑,语气冷幽。“难道问题出在冬衣上面?”
龙厉露出讳莫如深的笑意,拍了拍双掌,才见谨言捧着一套衣物过来,是灰色的棉衣,她伸手一碰,棉布已然极为单薄,有好几处都破了洞,露出其中的棉絮。
秦长安虽然做的不是布匹生意,但料子的好坏还能瞧出来,都是高大汉子穿的棉衣,居然没什么分量,垫在手里轻飘飘的。将棉衣摊在桌上,她撕开棉布一角,摸了摸里面的棉花,却是极为稀薄,甚至不能连片。而这些棉花,陈旧破烂,颜色呈现出偏深棕色,显然是陈年的。
就算是一般坊间卖的普通棉衣,里面的棉花至少是这件的三至四倍,她的手指无声抚向棉衣手臂上绣着的徽标,眼神骤然一沉,这是……军中的标记啊,这些棉衣也并非贫民所穿,而是给军营的士兵穿着御寒的冬衣,可是穿着这种冬衣,如何能奋勇杀敌,突出重围?!
“若我没记错,当年大哥并未输了这场战争。”她眉心一皱,面色冷凝。
“没输,是因为你大哥领兵如有神,再加上一点运气,可你不知道的是,小周国在那次战役中死一万二千余人,伤五千四百人,但金雁王朝的死伤同样过万。”龙厉大手修长如玉,端起茶盏时举止优雅,却又难以掩饰周身凌厉外露的霸气夺人。“也就是说,这是险胜。”
她心弦剧烈一震,龙厉能偷偷取出十多年前的奏折以及战场上的冬衣,自然是有他的本事,可是,她已然有了不祥的预感,一件小小冬衣就能牵扯出很大的麻烦来。
“若是士兵们穿着保暖厚实的棉衣上战场,死伤绝对不会到达这个数目,对吗?”
“兴许一半都不到,毕竟小周国不足为惧。”
秦长安陷入沉默。冬衣到达的时候,将士们满怀希望,但是穿着这样单薄劣质的冬衣,原本就冻伤的士兵的病况只会愈来愈严重,而大哥当年年轻气盛,才二十岁而已,他又最为体恤手下,眼里是绝对容不下沙子的。
更别提,有一有二就有三,冬衣可以做手脚,棉被也可以,粮草药材哪个不行?数量上记得明明白白,可每样东西都有良莠之分,本该用一等的,最后用了三等的次品,但在清单上是瞧不出文章的,但在账目上,却能有很大的来去。一般的棉衣,再好的也不过一两银子,但若是用劣等品,一两银子可以买个六七件……一次战役派去两万多将士还是少的,若是每次战役几万的军中补给全都这么以次充好,那可是一大笔庞大的利益啊。
而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在军中补给上动歪念?军中为国家根基,小官当然是不敢的,一旦被查处,可是要杀头的。
心思飞转,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她不敢置信地脱口而出。“莫非是兵部尚书康建做的手脚?”而康建可是淑太妃的弟弟,出自实力雄厚的康伯府,而且,他至今还在兵部尚书的位子上,已经稳稳当当坐了二十多年了。
可见不是容易扳倒的家伙。
若是没有淑太妃,秦长安不会满心繁杂,但淑太妃是什么人?几乎是龙厉还在襁褓中就在她的宫里养大的,可以说是他的养母,即便龙厉此人无视礼教,他还能跟养母反目成仇吗?毕竟淑太妃可不是林皇后,不曾设计陷害他的生母德妃,他能不记得这份恩情吗?
如果真是淑太妃娘家做的,那么淑太妃是早已知情,还是蒙在鼓里?又或者,淑太妃在宫里牢不可破的地位,本就是娘家的昌盛为基础,而这份光鲜亮丽,却是染上无数无辜死去将士的鲜血,而焕发着妖艳的光彩。
你……会觉得为难吧。
话已经到了喉间,终又消失无踪。她长长的睫毛无声轻垂,随即状若无事地扬起,眉眼间已经恢复一片清明。
“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要找到当事人也不容易,更别提康家树大根深,当年跟小周国一战幸存的将士也早已分派到不同阵营,就算此事当真,又有几个愿意站出来跟康家对峙,得罪这么个士族大家?”
“本王手里的证据全都指向康建,康家在金雁王朝这二三十年内,已然从一般的望族成为首屈一指的显贵,光靠他们几个当官的俸禄,是远远达不到这种程度的。”龙厉言有所指,并不避讳。
“事情过了这么久,要想翻案,让真相重见天日,少不了精心谋划,你可有对策了?”她有些心急。
龙厉斜长入鬓的眉舒展开来,阴邪俊美的面庞也微微柔和了,隐约有笑,低声安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对付老狐狸,可得慢慢来。一旦打草惊蛇,他会把过去参与此事的人证全都灭口,到时候反而得不偿失。”
秦长安是个聪慧的女子,但商场跟官场又不能相提并论,更何况官场上的人往往两面三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每个人背后都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除掉一个官员可以,但要揪出背后的主使者,才是关键。
更别提她才刚回金雁王朝没几日,若是放任她在其中闯荡沉浮,也不知几个奸计下就被谁陷害了去,他觉得还是将她纳入自己羽翼下安全些。
她低下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个康家到底是什么样的,我想见识下。”
“康家这对兄弟,跟淑太妃的关系极为深厚——”
她明白了,龙厉这是要她跟淑太妃套近乎,淑太妃这里是一个突破口。
“淑太妃……”她幽幽念着这个名字,原来这就是龙厉在北漠不肯全盘托出的真正理由,这一次,硝烟还未燃起,她已能预见这是一场恶战。
她静下心来,写了一封信,交给白银,在离开北漠之前,她就已经开始筹划在金雁王朝埋下了五个属于自己的钉子。
“交给甲,让他带给我大哥,记住,这封信决不能落入别人手中。”
白银点头。“我这就去。”
“路上小心。”她亲自送白银出了靖王府正门,还未走回自己的院子,就见到玛瑙快步迎来。
“郡主,有一个叫慎行的王府侍卫等着见您,您见吗?”
“叫他过来。”她回到芙蓉园坐着,一坐下,翡翠就勤快地端来了一盅雪燕,她喝了两口,却没什么胃口。
“王妃。”慎行朝着她行礼。
“慎行哥,可是西厢有什么事?”秦长安有所预感,白雪般的脸上神色淡淡,但唯有熟悉之人,才能看到她眼底的一丝担忧。
“昨夜庄夫人一夜未睡,写了这么厚厚一沓,让属下亲手送来给王妃。”
“她还说什么了?”她看着慎行手里的一叠宣纸,足足有三十来张,每张上至少数百字,她不由地想起那个妇人在烛光下坐的笔挺,握笔的姿势有些笨拙,但还是一笔一划写下每一个字,鼻尖不由地一酸。
“没说什么。”慎行老实回答。
“她来靖王府也有两个多月了吧,都在西厢做什么?”
“庄夫人很安静,从不踏出西厢一步,多半是在房间里刺绣,抑或是在院子里种花种草……”慎行顿了顿,又说:“属下不敢说阅人无数,但也看得出来,夫人是个心慈人善的。”
她寥寥一笑,眼底没了温度。“心慈人善,是啊,可是在这个世上,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无言以对,慎行不再开口。
“你们是在哪里找到她的?她当时在做什么营生?”
“夫人当时在闾城乡下的一个小绣房做绣娘,绣一些女子的丝帕之类的小物件,日子过得很是清苦。”
“她一直在逃亡,已经是惊弓之鸟,怎么愿意跟你们这些陌生人回来?”
“爷英明神武,早就料到,所以吩咐属下,带上您父亲的画卷,属下把画卷拿给她看后,她就笑了。但爷叮嘱必须极为小心,属下在闾城不曾多做解释。或许,在王妃跟她见面之前,夫人都一直以为能见到陆大人,这两个月来,她的心里抱有一线希望,是靠着最后的希望而等到今日的。”
秦长安粉唇抿成一线,也就是说,在见到她的时候,她却告诉庄夫人陆仲已死的噩耗,无异是把她这将近二十年的希望彻底击碎。
人若是没有念想,往往就活不下去了。
庄福过的穷困潦倒,完全没有多余的银子来保养,但她看上去依旧美丽,一如往昔,比有些豪门贵族的夫人们还要年轻,脸上没有岁月的痕迹。这二十年,对她而言,是幸福的,她认为自己保全了一心爱着的男人,还保全了男人心里的爱人。她没有老去,不觉悲苦,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有朝一日还能跟陆仲相见?
她的世界,是封闭的,但那么几年的时光,就足够她珍藏在心里,每天拿出来反刍咀嚼,品味到那么一点点甜味,就能继续迎接下一个明日了吗?
即便,她明知爹放在第一位的人,永远都不会是她?可是却没有半点嫉妒、愤恨、不甘?
“慎行哥,谢谢了,下去吧。”
慎行无言转身。
秦长安突然喊住了他:“替我转达一句,让她别再没日没夜地绣花了,别伤了眼睛。”
慎行笑着转头,好似庆幸她终于想通了,有着一丝格外的激动。
她烦躁的心情顿时平息下来,把一盅雪燕全都吃完了,这才心平气和地翻阅那一大叠厚厚的宣纸。
看完这些东西,她花了半个时辰,那个女人几乎写完了她的大半生,巨细无遗,语调平静祥和,丝毫看不出半点怨气。
庄福是个孤女,从她三四岁记事起,她就住在一个热闹的院子里,一个全都是大大小小孩子的院子。
但他们长大的过程,是衣食无忧,却不是无忧无虑。他们什么都不用学,一日三餐都有专人送来,他们不会饿肚子,也不会受冻,但他们有个最怕的人,他们都叫他罗爷爷。
只要是不乖的孩子,就会被罗爷爷关进小黑屋,之后,她就再也见不到那个小伙伴。
每个孩子在过完四岁生日后,就开始被喂药,但年幼的庄福不懂,她以为这就是正常人的生活,以为药就是食物的一部分。
等她长到十五岁的时候,院子里出现了问题,不少孩子开始生病,连日高烧、咳嗽、上吐下泻,再后来,很多孩子会被连夜送走,她身边的伙伴一个又一个地消失。
罗爷爷对他们更加苛刻,但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们每天都喝药,每天都针灸,却还是不停有人生病,病的那么严重。
直到半年后,庄福也开始生病,但她病的不太一样,她是在睡了一觉后,突然就不能说话,也不能再听到任何声音。
从那时候起,她开始惶恐,想要在一堆人中消失匿迹,但好景不长,没几天,罗爷爷就发现了她。
她毫无异常,却一直在掩饰自己聋哑的事实,当她见到罗爷爷看她的眼神时,她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