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涵碧山房二层观去,园内美景美不胜收,阁楼旁一汪碧水,山峦林木在池中倒映,正是一水方涵碧,千林已变红。
宴桌上菜肴精美,金杯玉盏,一派奢华。
江苏大小官员,自巡抚许乃钊起依次而坐,什么抚院道台府台,什么藩司臬司县太爷,三席酒宴总有三四十名官员。
听着满耳的奉承之词,叶昭只是微笑品酒,虽然不易察觉,但叶昭知道,许乃钊对自己的态度委实和以前又自不同。
想来曾经在他眼里肚皮空空的草包阿哥一跃成了或许前途无量的权贵子弟。
酒宴之后,众官员纷纷告辞,而叶昭则留宿涵碧山房,待明日再回上海。
卧房内弥漫着华贵的气息,画着黄莺鸣枝的锦绣屏风后,是垂着丝薄帐幔的锦被高卧,那层层叠叠构造奇巧的木床,就更令后人叹为观止。
“爷,您歇着还是出去走走?”瑞四送上清水,等叶昭漱了口又端来水盆毛巾,伺候叶昭洗漱后瑞四就问。
“歇会儿,这喝点酒啊,身子就乏。”叶昭擦干手,将毛巾扔给瑞四,又道:“你也别在外面伺候了,去旁边那屋眯一觉。”
“是,是,主子真是比奴才的亲生爹妈对奴才都好,跟了主子,瑞四儿也成了大福气的奴才。”瑞四儿一脸的感激涕零,却被叶昭轻轻在屁股上踢了一脚,笑道:“马屁精,滚你的蛋吧!”
这一脚却是踢得瑞四儿那叫一个舒坦,连声道:“奴才这就滚,这就滚!”弓着身子倒退了出去。
躺在软绵绵的大床上,清香萦鼻,叶昭就不由得想起了苏红娘,眼看这趟差事就办完了,和她分别的日子也越来越近,自己回京之日,就是与她分手之时吧?
从此天各一方,可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相见了。
朦朦胧胧中,叶昭好似听到外面有人吵闹,不由得慢慢睁开了眼睛,不是做梦,窗外确实传来吵闹声。
“瑞四儿,瑞四儿。”叶昭叫了两声,这才想起他刚刚要瑞四去歇了,不由得一晒,自己却是习惯他在身边了。
谁知道门咯吱一声就被推开,瑞四的猴脸从门缝冒出来,“爷,我刚去看了,是一个疯老婆子,说要告什么御状,疯疯癫癫的,我叫人赶她走了!”
叶昭微微点头,这个瑞四儿,可比谁都机灵。
见瑞四正要缩回身子,叶昭就招招手:“四儿,进来吧,跟爷说说话。”
“好嘞!”瑞四儿屁颠屁颠进了屋,掩上门,虽然叶昭醒着,他还是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到了床边,半跪下身子,免得主子要仰视他。
“爷,您想跟奴才唠什么?要不然奴才给爷唱个小曲儿吧。”瑞四儿一脸的小心翼翼。
叶昭就笑骂道:“你还会唱曲儿呢,那赶明儿送你去东泰班老杨那儿,出了师再回来。”
瑞四儿就磕了一个头,“爷叫奴才干甚么,奴才就干甚么,爷觉得奴才是旦角的料子,那是爷的恩典,就算爷叫奴才做一辈子戏子,奴才也全听爷吩咐!”
叶昭凝视他,淡淡道:“真心的么?”
瑞四儿吓了一跳,偶尔小主子会露出这份神态,令他后脊梁发凉,更令他知道小主子绝不是看上去这般简单。
“嘭嘭嘭”瑞四儿连连磕头,“奴才对主子的忠心,天日可鉴!”
叶昭坐起了半截身子靠在深檀木床头,说道:“你起来吧。”
“是。”瑞四儿也缓缓起身,但还是弓着腰,见叶昭姿势,又忙拿了软枕帮叶昭垫在背上。
“四儿啊,你知道喜欢一个女人是什么滋味吧?”问完叶昭就摇头,这不对牛弹琴吗?可是身边真是没一个能说体己话的朋友。
“爷有心上人了?”瑞四倒是一怔,但见主子模样,也知道未曾得手,当下就咬牙切齿道:“爷,是谁家丫头让您老这么惦记?您交给奴才,就算是在册的秀女,奴才也保管给爷弄到手!”竟然有主子惦记不能得手的女人,瑞四儿可就发了狠,这还了得?主子要为女人害相思病,那还要我这奴才干嘛?
叶昭哭笑不得,训斥道:“两情相悦,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少在这儿胡搅!”
“是,是,爷说得对。”瑞四干笑着,却留了心了,定要打听出主子看上了谁家的丫头,帮主子把心愿了了。
“爷,您看看今天的进项吧。”瑞四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笺,上面记下了今天众官员的孝敬。
叶昭瞄了一眼,嗬,好家伙,又是一万多两,其中排在第一位的是许乃钊,两千两,其后大小官员名讳官职数目都记得清清楚楚。
怪不得京官都喜欢外放呢,自己这个钦差,不过是个办海关关务的钦差,还没怎么着呢,一万多两银子就到手了,这可比做什么生意来钱都快。
当然,叶昭也知道,若不是自己顶了个亲王阿哥的名头,也断然不会令他们如此破费。
“收了吧。”叶昭摆了摆手,正想再说什么,窗外本来沉寂下去的吵闹声又响了起来,兵勇训斥声也越来越大。
叶昭微微蹙眉:“去,看看怎么回事。”
瑞四儿也来了火气,心说你们这不给脸不要吗?许乃钊也是,怎么选了这么个破地儿安顿我家主子。答应一声,就快步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吵闹声就平息下来,交给瑞四儿办的事,那从来是手到擒来。
估摸着又过了盏茶时间,瑞四儿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外面的吵闹声早就不见,见叶昭作势起身,瑞四忙快走几步扶叶昭坐起,又道:“主子,那疯婆子是本园主人的姨娘,死了儿子,吵着和钦差大人告状,告苏州府害死她儿子,我把状子接了,她也就不吵闹了。还有本园主人姓刘,想给主子磕头。”
叶昭摆摆手:“磕头就免了,今儿这事儿不怪他,你回了他。”又不解的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状子?”
瑞四倒是打听了个明白,说道:“状子是疯婆子找别人早写好的,本园主人并不知情。半年前的事儿了,据说疯婆子的病时好时坏,今儿听说府里住了钦差,不知道怎么就清醒了,偷溜过来告状。”
叶昭就摇摇头,心说自己这钦差是根本管不到这些事儿的,找自己告状又有何用?不过终究好奇,说道:“给我看看。”
瑞四儿从袖子里摸出状子,双手奉上。
状子告的是苏州知府乔松年,说他“贪赃枉法、诬陷良民。”再看下去,叶昭渐渐看明白了,敢情苦主的儿子姓郑,名金石,是苏州有名的士绅,并在嘉定一带组织团练,曾经剿灭响应太平军的贼众赵四海一枝,斩贼党一百三十八名,生擒贼首赵四海,旋即收赵四海为己用,并奏称赵四海党“自非积恶,请予宽贷”。
谁知道今年年初,小刀会起事,赵四海复反,苏州知府乔松年随即办郑金石了一个潜通匪党之罪,砍了郑金石的脑袋。
叶昭看到最后才知道,怕是私怨所致。虽说听起来告状的老婆子其情可悯,但其儿子手上又何尝不沾满了鲜血?
何况,这案子自己却也插不上手。
“将状子还给园主人吧。”叶昭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亲兵的声音:“爷,苏州府求见。”
瑞四儿就嘟囔了一句:“来的倒快。”想也是,虽然本园主人和老婆子是亲戚,但断然不会帮老婆子和苏州府作对的,出了这等事,还不第一个派人去禀告苏州府?免得吃老婆子挂落,而事后就不知道要花多少银钱来安抚苏州府了。
“请他偏厅叙话。”叶昭下床的工夫儿,瑞四忙跪下去帮主子换鞋,又去打水给主子洗漱。
乔松年不到四十岁年纪,生得方脸浓眉,倒是忠直人的面相。不过同叶昭叙话时乔松年可不像他表现的那么平静。可不是,剿灭了小刀会,乔松年作为苏州知府那也是要在功劳簿上大大提上一笔的,眼见加官进爵在即,谁知道闹出这么一档子事,这个节骨眼儿上,如果钦差大人回京非议几句,那好好的前程可就要付诸流水了。
在同叶昭闲聊时乔松年倒提也未提郑金石的事儿,却只是向叶昭请教西方诸国情形,席间许乃钊大赞叶昭“通敌先机”,令江苏大小官员都知道了这位钦差大人对西方诸国极为了解。
不管乔松年喜不喜欢这话题吧,但他觉得少年权贵,定然喜欢卖弄,投其所好听他夸夸其谈就是。
谁知道叶昭只简略说了几句,就笑道:“乔大人,我这可乏了!”说着就端茶送客。
乔松年讶然,但自不敢再叨扰,忙躬身道:“下官告退。”
叶昭回到寝室不一会儿,瑞四儿就谄笑着敲门进来,“爷,乔松年送了五千两银子,收不收?若不然奴才给他还回去?”
叶昭就笑:“还回去干嘛?他们这在地方的,捞钱有道,贴补贴补咱们也是应该的。”
“是,是,爷肯收他们的银子,那是他们的福气。”瑞四儿又道:“本园主人孝敬两千两,奴才也大胆帮爷收了。”
叶昭微微点头,笑道:“苏州这一趟倒是没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