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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见到我的时候都有点儿六神无主。
我俩面对面往嘴里扒着稀饭,我爸忽然找到了一个话题:“林帆出院后差不多也该回学校去了,新房子那边装修得差不多了,他一走我们就搬家了。你屋里那些以前的卷子、课本什么的,那么厚一大摞,前几天我和你齐阿姨收拾了一下午才整理好。”
“唔。”我点点头。
“你留了不少你同桌的东西啊。”我爸笑了。
我一愣,瞬间恼羞成怒。
“谁让你们动我的东西了!”我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都快退休的人了多歇歇不行吗?收拾东西就收拾东西,怎么还翻着看啊!您闲得慌就下楼打打太极拳、跳跳《伤不起》行吗?!”
我不顾我爸的反应,以光速冲进我的那个小房间。
我塞在床底下箱子里乱糟糟的东西,都被他们理得整整齐齐地放在了抽屉和柜子里。
这么多年,我的抽屉到底也没有钻出过一只哆啦A梦。
当我拉开抽屉,却看到了最上面躺着的一本包好皮的数学课本。
边角已经磨破泛黄,书皮快要挂不住了,又被我用胶带仔仔细细地贴好。
只因为上面那六个字。四个是对的,两个是误写错的:
“一年五班 余淮”。
我的手轻轻拂过书皮。
“还用我翻吗,那不都写在明面儿上了吗?”我爸在门口非常委屈地申辩道。
No.330
本来明天我爸休息,今晚应该是他去跟齐阿姨交接班的。可是我坚持要去。
我不是犯贱地想要去见余淮。我是真心疼我爸。
真的。
我拎着我爸新煲的黄豆脊骨汤走进病房的时候,林帆的表情明显是要吐了。
“大夏天的这一顿一顿油腻腻的汤,你们是真心想让我快点儿死啊。”林帆还没说完,就被齐阿姨敲在了脑门儿上。
“骨头汤对你有好处,愈合得快,你以为我乐意给你送,想让你死有的是办法,我犯不上跟自己过不去。”我把饭盒放在桌上。
“妈,有我姐这么说话的吗,你评评理。”
“说得哪儿不对?你活该。”齐阿姨瞪他一眼,转头问我,“今天晚上不应该是你爸爸来吗?我听林帆说,你昨天快两点才回家。我今天跟护士打招呼了,让他们早点儿开始输液,你也早点儿回家睡觉。”
“没事,我闲着也是闲着,你快回家吧,都累一天了。”
齐阿姨又叮嘱了林帆半天才离开医院。我盯着林帆把一饭盒的汤喝完,在他开始输液以后才走出病房。
其实我都不知道应该上哪儿去找余淮,但是总觉得也许还可以再偶遇一次。昨天没有留电话,留了我也不会再主动打了,但是偶遇一次总归不过分吧?
我这样想着,就在门口拦下了一个护士,正想要问问她尿毒症的患者住在哪几个病房,忽然有人从背后敲了敲我的头。
是余淮,好像刚洗过澡,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脸有些红,看着就清爽。
对啊,我笑了。他知道林帆的病房,他来找我远比我找他容易。
现在如此,以前也是如此。
No.331
他问我吃饭没有,我想了想,说没有。
我们在医院对面的一家兰州拉面馆坐下,各点了一碗面和几个小菜。
“我好久都没吃过兰州拉面了。”我说。
“我也是,”他很认真很认真地想了想,“上一次吃……好像还是咱们俩一起吧。”
“啊?”
“上新东方啊,记得吗,医大旁边那家。”
我抬眼看了看他。他现在的每句话我都会琢磨一遍,比如这样轻描淡写地提起我们一起经历过的事情,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我点头:“那家比较好吃,比现在的这个好吃。”
余淮倒是很疑惑:“有吗?”
有。因为现在这家我撑得吃不下了。
我转换了话题:“你在美国的时候和咱们同学有联系吗?”
“没有。”余淮摇头。
“为什么?”
他刚吃了一大口面,垂下眼睛闭着嘴嚼,不知道为什么嚼得那么慢。
“不为什么。没什么联系的必要呗,”他有点儿不自然地笑,“不过,我猜你肯定和简单、β关系依然很好。她们现在怎么样?”
“徐延亮考了公务员去青岛,现在在做市委办公厅的科员,向着腐化堕落的道路大步进发了。简单当年走了狗屎运,居然真上了中国政法,现在在读研究生,明年也该毕业了。β还在英国读书呢,和韩叙一样都在伦敦。张平的儿子都四岁了,她终于死心了。”
我一股脑儿地将我知道的事情都说给他听了。
余淮点点头,丝毫没有挑某个人继续深入问问近况的想法。我不知道他是不关心,还是压根儿早就知道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开摄影工作室?听谁说的?”
余淮忽然有点儿不自在。
“Google。”他言简意赅。
然后我应该说什么?嗯?
“你搜索我的名字?”
“……嗯。”
“为什么?”
他抬眼看我,忽然盯上了我剩下的大半碗面:“你不饿吗?”
“不是很饿。”
“那给我吃吧,最近很累,特别容易饿。”
我没来得及阻止,他就把我的碗拖了过去,毫不嫌弃地继续吃起来。
在西藏的时候,老范也吃掉了我已经咬过一口的青稞饼,但是我的脸可没红成现在这样。
我的情商又回到了高中时期。这很不妙。
No.332
吃完饭,余淮抢着结了账,我也没跟他争。他接了个电话,之后就匆匆回住院处去了。
临走前他问我要手机号。我看着他掏出iPhone,突然一股火冲上天灵盖。
“小灵通不用了?”
“早换了。”余淮先是笑了笑,好像我问了一个多傻的问题,然后慢慢地反应过来。
他紧紧地抿着嘴唇,不发一言,看向我的眼神里,流动着我完全陌生的情绪。
竟然有些可怜。我怎么可能会觉得余淮可怜?这种认知让我有些难过,关于那些石沉大海的短信和电话的疑问,忽然就问不出口了。
我迅速地报出了一串数字。他对数字的记忆力依旧很好,解锁、按键,没有停下来再问我一遍。
其实我高中也做得到,初中不用手机的时候甚至能把十几个常用的座机号码都倒背如流。但是现在完全不行了,一串号码过脑就忘,常常攥着手机找手机,盖着镜头盖儿找镜头盖儿。
时间对他真是宽容。
转念一想,人家在美国是要天天泡实验室的,脑袋不好使可怎么办,说不定会出人命。
他朝我笑了一下,推开店门刚迈出一步,又转过身,问:“你最近拍片吗?”
我点点头:“后天,去雕塑公园,给三个刚毕业的高中女生拍闺密照。”
“我能去看看吗?”
“干吗,想泡妹子?”
“泡那些妹子还不如泡……”他明明已经咧嘴笑起来了,突然意识到自己本能地说了什么,整个表情都僵住了。
都不如泡什么?泡什么?说啊!!!
“那电话联系。告诉我时间、地点,我去看你。”他说完就走了。
我盯着来回咣当的门,又有点儿控制不住地想要傻笑。
可是我不能。
我到底是在做什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像两个老同学重逢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天,在内心回忆一下当年的懵懂青涩,意淫一下未完待续的暧昧,记吃不记打,然后呢?下个星期人家高才生飞回美利坚深造,我干吗?沉浸在往事中苦守寒窑十八载吗?王宝钏好歹也是个已婚妇女,领了证的!我又算什么?
虽然当年不告而别和杳无音讯给我带来的难过,在七年之后已经淡得咂摸不出原味,但是至少,我不再是傻傻地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把身边少年的小感动和小邪恶都无限放大的少女了。
时光放过了他,却没有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