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并不全然的统一。在《飞狐外传》中,胡斐不止一次和苗人凤相会,胡斐有过别的意中人。这些情节,没有在修改《雪山飞狐》时强求协调。
这部小说的文字风格,比较远离中国旧小说的传统,现在并没改回来,但有两种情形是改了的:第一,对话中删除了含有过份现代气息的字眼和观念,人物的内心语言也是如此。第二,改写了太新文艺腔的、类似外国语文法的句子。
《雪山飞狐》的真正主角,其实是胡一刀。胡斐的性格在《雪山飞狐》中十分单薄,到了本书中才渐渐成形。我企图在本书中写一个急人之难、行侠仗义的侠士。武侠小说中真正写侠士的其实并不很多,大多数主角的所作所为,主要是武而不是侠。
孟子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武侠人物对富贵贫贱并不放在心上,更加不屈于威武,这大丈夫的三条标准,他们都不难做到。在本书之中,我想给胡斐增加一些要求,要他“不为美色所动,不为哀恳所动,不为面子所动。”英雄难过美人关,像袁紫衣那样美貌的姑娘,又为胡斐所倾心,正在两情相洽之际而软语央求,不答允她是很难的。英雄好汉总是吃软不吃硬,凤天南赠送金银华屋,胡斐自不重视,但这般诚心诚意的服输求情,要再不饶他就更难了。江湖上最讲究面子和义气,周铁鹪等人这样给足了胡斐面子,低声下气的求他揭开了对凤天南的过节,胡斐仍是不允。不给人面子恐怕是英雄好汉最难做到的事。
胡斐所以如此,只不过为了钟阿四一家四口,而他跟钟阿四素不相识,没一点交情。
目的是写这样一个性格,不过没能写得有深度。只是在我所写的这许多男性人物中,胡斐、乔峰、段誉、杨过、郭靖、令狐冲、赵半山、文泰来、张无忌这几个是我比较特别喜欢的。立意写一种性格,变成“主题先行”,这是小说写作的大忌,本书在艺术上不太成功,这是原因之一。当然,如果作者有足够才能,那仍然勉强可以办到。
武侠小说中,反面人物为正面人物杀死,通常的处理方式是认为“该死”,不再多加理会。本书中写商老太这个人物,企图表示:反面人物被杀,他的亲人却不认为他该死,仍然崇拜他,深深的爱他,至老不减,至死不变,对他的死亡永远感到悲伤,对害死他的人永远强烈憎恨。
一九七五年一月
第二次修改,主要是个别字眼语句的改动。所改文字虽多,基本骨干全然无变。
一九八五年四月
在修订这部小说期间,中国文联电视集监制张纪中兄到香港来,和我商讨“神雕侠侣”电视连续剧的剧本。我记得在内地报纸上的报导中见到,“射雕”的编剧之一认为《射雕》原作写得不完备,江南七怪远赴大漠教导郭靖武艺,过程丰富而详细,丘处机传授杨康武艺却一笔带过,两者不平衡,于是他加了一幕又一幕丘处机教杨康的场景,认为这样一来,就将原作发展而丰富了,在艺术上提高了。这位先生如真的这样会写武侠小说,不知为什么这样惜墨如金,不显一下身手绝艺?我生平最开心的享受,就是捧起一本好看的武侠小说来欣赏一番。现今我坐飞机长途旅行,无可奈何,手提包中仍常带白羽、还珠、古龙、司马翎的武侠旧作。很惋惜现今很少人写新的武侠小说了。然而从这位编剧先生的宏论推想,他是完全不懂武侠小说的,他不懂中国小说,不懂小说,不懂戏剧,不懂艺术中必须省略的道理,所以长叹一声之余,也只好不寄以任何期望了。正如有人批评齐白石的画,说他只画了画纸的一部分,留下了大片空白,未免懒惰。幸好,张纪中兄说,这位编剧先生所添加的大量“丰富与发展”,都给他大笔一删,决不在电视中出现。
从这个经验想到,如有人改编《飞狐外传》小说为电影或电视剧,最好不要“丰富与发展”,不要加上田归农勾引南兰的过程,不要加上胡斐与程灵素千里同行、含情脉脉的场面,不要加上无嗔大师与石万嗔师兄弟斗毒的情景,不要加上对商剑鸣和袁紫衣的描写。香港近年来正大举宣传一种“无添加”化妆品,梁咏琪小姐以清秀的本来面目示人,表示这种化妆品的“无添加”没有添加任何玷污性的杂质。
广东人有句俗语,极好的形容这种艺术上的愚蠢,叫做“画公仔画出肠”。画一幅男人、女人的图画,比方说画一位美人吧,为了表达完善,画了她美丽的面容和手足之外,要再画出她的肝、大肠、小肠、心、胃、肺、胆,觉得非此则不完全。我已懂得“画蛇添足”和“画公仔画出肠”,自古已然,因此也不为此难过。
二〇〇三年四月
《飞狐外传》所写的是一个比较平实的故事,一些寻常的人物,其中出现的武功、武术,大都是实际而少加夸张的。少林拳、太极拳、八卦掌、无极拳、西岳华拳、鹰爪雁行拳等等,不单有正式的书籍记载,而且我亲自观摩过,也曾向拳师们请教过,知道真正的出手和打法,不像降龙十八掌、六脉神剑、独孤九剑、乾坤大挪移那么夸张。但现实主义并不是武侠小说必须遵依的文学原则。《飞狐外传》的写作相当现实主义,只程灵素的使毒夸张了些。这部小说比《天龙八部》多了一些现实主义,但决不能说是一部更好的小说。根据现实主义,可以写成一部好的小说,不根据现实主义,仍可以写成好的小说。虽然,我不论根据什么主义,都写不成很好的小说。因为小说写得好不好,和是否依照什么正确的主义全不相干。
程灵素身上夸张的成份不多,她是一个可爱、可敬的姑娘,她虽然不太美丽,但我十分喜欢她。她的可爱,不在于她身上的现实主义,而在于她浪漫的、深厚的真情,每次写到她,我都流眼泪的,像对郭襄、程英、阿碧、小昭一样,我都爱她们,但愿读者也爱她们。
二〇〇三年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