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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重利,钱财大把,倘若往后纳了有手段的姨太太,关玉儿得被人压死。何琼香是过来人,她这些年有着自己的为人之道,她心思深,人不坏,谋求的是平和安稳和富贵,她认为关玉儿至少能做到她这样才行。
何琼香一方面写了信给儿子关楼白,说是关玉儿要出嫁了,让他赶紧回来。一方面则着手办给关玉儿办婚事。
关楼白如今已经从军校毕了业找了事务,他很看重这个妹妹,若是收的了信没什么大事必然要回来的。
关玉儿的婚事定在了五月初九,如今都四月中旬了,办得很紧。方金河那边也十分主动且效率高,时常派人过来对接与商讨礼仪步骤等等。
整个关家忙了起来,就连黎家也没闲着,若说是闲着的,唯有关玉儿是闲的,她只需点头答应和当好新娘便可。
关玉儿第一次成婚,并没什么大的体会,只觉得懵懵懂懂仿佛不是自己的婚事,该吃什么该玩什么照样。她整天捂在家里没见过什么年纪相当的男人,要么去听戏要么跟着太太打牌,偶尔去听几回书,关老爷护这女儿护得紧,少有人能进身,特别是外男。关玉儿心里没有个如意郎君的模板,她学问是要做的,生存的本事也是得谋求的,但是嫁人也得嫁,她又不排斥相片里的方金河,嫁了也无妨。
但关玉儿那日哭了一顿,一副死活不嫁的模样,如今若是应得太过爽利,必然要被人笑话,于是关玉儿成天没个好脸色,仿佛十分排斥自己的婚事、却又无力反抗只得勉强答应的样子。
太太那边的人都说她矫情,她的确是矫情,太太把她看得透透彻彻,比看自己的亲儿子还要透彻,她有时候怀疑这是不是她亲女儿,但她那鼻子眼没一个像她的,也不是她亲自生的,她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关玉儿在家里捂着也没闲着,派了阿香去打探消息,阿香十分乐意地接了这个任务,势必要打听出方金河的坏事才罢休。
阿香十分不乐意关玉儿出嫁,她年少时就伺候关玉儿,她比关玉儿大了五六岁,手脚麻利、做事稳妥,很能伺候这个娇气的主子,她将关玉儿伺候舒舒服服,吃什么、穿什么、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起床,都经了她的手,她觉得这位娇滴滴的小姐是她养大的,总觉得能一直养下去,她觉得关玉儿一大半都是她的,如今突然有人横插一脚把人给抢了,心里自然不舒坦。
她觉得自己养了位天仙女,世上没人配得上她,没人能染指,她最好是出国留学当了女博士,天下的男人没人有本事娶她,都抬头仰望着她,这才是最好。但关玉儿还没出国留学,走得也并不高,空有美貌与家世,正好是只能当个金贵小媳妇的水准。
阿香奔走于方公馆与关家之间,为了不让人怀疑,她还主动担了许多事,两头跑着,消息没打听出什么,人倒是累得半死,眼看五月初九就要来了,还是没抓住方金河的坏处。
那日五月初八,无论是关家、黎家还是方公馆已经是喜气洋洋张灯结彩,阿香虽心有不甘,但也已然放弃,都这节骨眼上了,小姐就算是闹也闹不出什么花样,而且这么久都没打听出什么来,现在哪里能打听出来?想必那方金河也许真是个好君子,虽说心中不舒坦,但是小姐嫁个好郎君她也替她高兴。
阿香理好了各项事仪已经腰酸背痛,她自己捶了捶背,在方公馆上了趟厕所,出来时已经很晚了,人渐渐少了起来,方公馆还有几道门也关上了,最近的是左侧门,近路得穿过一个小花园。
不得不说方公馆确实很大,建设得十分新潮,住起来十分舒坦。阿香沿着镶嵌着石子的路快步地走,这段路很生,她只走过一次,进了花园算是方金河的内宅,花园里已经有了沁鼻的香气,又有鸟虫窸窸窣窣,夜空也是晴朗,天气不冷也不热,穿着缎子正好。
正在这时,拐角那边传来了人语,阿香的脚步轻了几分,怕吵到了人歇息,突然“砰”的一大声枪声响起,阿香吓得抖了一下,她手软脚软的挪去了墙边喘着粗气,她面上冷汗直流,但她胆子大,平息了好一会儿慢慢探出了头。
她的身子微微地抖,攀在墙边上一点一点的打出了眼睛,只瞧见方金河一身贴服整齐的西装,一架金框细边的斯文眼镜,侧面冷硬利落,狭长的双目从镜边打了出来,如利剑一般渗人,而他脚下躺在一个女人的尸体,猩红地血淌了一地。
阿香赶紧捂住了嘴,免得自己惊叫,她喘了好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赶紧绕了个大弯路寻了个侧门出去,守门的侍从淡淡看了她一眼,也没问什么,就放她出去。
阿香看了看怀表,已经是凌晨一点,她的腿脚实在软得不行,这会儿都人力车都是少的,她耽搁的时间太长,关家的人以为她早回去了就不再等她,她在黑暗的街角藏了好一会儿,总算平息了心中的惧怕,然后她避开街上的醉汉混混,心惊胆战的跑了回去。
关家今夜不眠,卯时初是吉时,阿香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寅时,她想进去和小姐说话,但是太太的人和黎家的人已经挤满了院子,小姐在房里梳洗,刘婆子一看她浑身狼狈,便银铃声笑了起来:“阿香姑娘,你这是去哪儿了?快!你是陪嫁的丫鬟,给你早备上了新衣,王婆子!快带阿香姑娘去梳洗!”
“哎!我得见小姐,我有话说!”
刘婆子笑了起来:“你就这么黏糊?几个时辰不见就嚷嚷着有话,小姐现在在梳洗打扮忙得很,早寻不见你,现在来了也是添乱,赶紧去打扮,待会小姐打扮好了有的是时间给你说话,快去啊,别误了吉时!”
阿香被推搡着去房里梳洗打扮,她在澡盆里洗了洗脸冷静了一下,而后配合着打扮梳洗,衣裳头发一弄好她就去小姐的房门外候着,但是她完全没有说话的份,她又不能把这事嚷嚷出来,毕竟她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知道方公馆死了个女人,方金河冷眼看着,他手里没枪,也没有亲眼见他杀人,而且她这么个身份低微的丫鬟说什么都没有分量,她也是个没主意的,从小到大只听从主子吩咐,什么都等主子决断,这事也是。
而且这年头世道乱,军阀土匪还有权贵,个个手中沾了人命,官府没那么大的本事得罪人,她听闻方金河背景很大,又权势滔天,这样的事报官也没用,指不定还要惹来报复。
关玉儿房里挤满了人,黎家的人关家的人都在里头说话,一会哭一会笑,喜婆子一边还讲着讨喜的话,时不时唱上一段。
等喜婆子唱完了,有人推阿香进去伺候,阿香才见着小姐。
关玉儿一身大红嫁衣,好看得无法用言语相容,浓施淡抹,朱唇殷红,一双美目里仿佛含着星辰与海,她瞧见阿香过来便朝她招了招手,阿香过去摸住她的手,她那手微温微凉,像细腻的玉脂,像上好的绸缎,纤白修长,阿香一碰,不知怎么就哭了起来。
一旁的太太连忙嗔笑:“刚刚哄了老夫人,怎么你个小丫头也哭了,这哭嫁都过了,得笑,这大喜日子的,就哭一炷香就够的!别带着玉儿也哭了,若是妆花了人就不美了。”
关玉儿眼泪刚出来,听了太太的话又收了回去,阿香擦了擦眼泪拉着关玉儿坐在一旁,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说出了口,她压低声音贴在关玉儿耳畔:“我刚才在方公馆……瞧见了死了个女人,血流得成盆,方先生就站在一旁…….”
关玉儿心中一跳,还没来得及细想,外头一声大鼓将她惊了一下,喜婆子开始唱歌,司仪大喊——
“吉时已到——”
三姑六婆们一顿手忙脚乱,各项礼仪皆是如流水般接起了龙,关玉儿罩着大红盖头被众人搀扶着,她瞧不见前方,纤白的的手往前方探了一下,一只修长的手立刻托住了她的手。
比她的手大了许多,修长偏白,关玉儿从盖头底下隐隐约约能看清那只手,节骨分明,修长利落,但手上带着薄薄的茧,细嫩的手皮子一触碰仿佛刺了一下,她蓦然思起阿香那番话,她的手一颤,刚往回缩了一寸,对方立刻捏得紧了些。
不疼也不是太紧,但就是握住了,不容退缩不容反抗,牵着她进了花轿。
喜气的乐声接着响了起来,鞭炮噼里啪啦,关玉儿一夜没睡,都在打扮,此时有点儿累,她紧紧握住手帕,花轿抬得稳稳当当,是八抬大轿,富贵喜气。
关玉儿寻常少有坐轿子,不是坐汽车就是人力车,如今大城市里、年轻人都喜欢西式的婚礼,用汽车载着新娘子,新人去教堂里,新娘子一身白色的婚纱,新郎西装革面,牧师做司仪主持婚礼。但这婚礼简单,许多老习俗都没有。
虽说关老爷也是跟新潮的,但是他半跟不跟,别人怎么着他都说好。就好比别人家的孩子要去留学,他双手赞成,关玉儿要去留学他一万个不愿意。再有关老爷坐不了汽车,一坐就吐,还要生一场大病。
关家也买了汽车,但这不过是做做样子显得富贵,要他坐进去,九头牛也拉不进。
关老爷不喜西式的婚礼,他更不喜欢新娘子穿一身的白,他觉得不吉利。而且老式的婚礼规矩的,喜话多,铺张富贵,喜气又繁琐,他最是宠爱关玉儿,他得让她风风光光出嫁,怎么着也得折腾得欢欢喜喜热热闹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