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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贪吃的鱼,场面一时静下来。景帝站起,再看向歌女的眼神已经带了杀意。
那歌女竟然极为机灵,只微微一个停顿,立即开口唱道:“一片锦鳞映月影,击破长空欲出行。不为明珠光耀眼,划开清波朝金龙!”
她还有点儿恐惧,声音微微颤抖。然而能立刻想到鱼跃出水是为了朝拜景帝这个“金龙”,而不是为了她的珍珠,也算灵敏。青瞳暗暗赞叹,看众人都偷偷往景帝脸上望,都想看他脸色再决定自己怎么表态。眼见这小女子生死全在景帝一念之间,青瞳站起来,叫了一声:“好!”她转过头笑道:“父皇,这个姑娘歌唱得好,舞也跳得好,刚才那个‘卧鱼儿’做得十分精彩,儿臣就是把腰往前面弯,也不能像她弯得那么多!这也罢了,偏偏连河里的鱼也帮她,真的划开清波朝金龙。真让儿臣开了一回眼界!好!”随着她叫好,许多人暗暗松了一口气,也跟着叫起好来。
景帝有了台阶,脸上神色慢慢舒展,呵呵一笑道:“既然朝了金龙,总要有赏赐。”他示意郭忠洒饵,郭忠吩咐下去,很快从酒席上拿了一碟芙蓉丸子扔下去,但是一颗颗丸子扔下去,却一直到丸子落入水中,鱼群才过来疯抢,再没有一条鱼“击破长空”跳出水面接食。景帝大为奇怪,吩咐继续扔,接连好几种菜肴下去,引来一片鱼鳞翻腾,无数张嘴巴露出水面等着吃食,却还是没有一条跳起来。景帝大奇,道:“难道鱼儿也认得珍珠是好东西?”
他吩咐去内府取出一斛珍珠来,自己拿在手上一颗朝水下比了比,认准一条金色大鲤鱼扔下去。珍珠发光,鱼群在水中就看见了,那条金色鲤鱼果然跃出水面,半空中就将这颗珠子吞了下去。
景帝大乐,又接连扔下去几颗,接连有鱼儿跳起争食。他哈哈大笑,将一斛珍珠都从桥上倾倒下去,霎时水面啪啦声响个不停,无数鱼儿都跳跃而起,这场面着实壮观!
“再去拿十斛珍珠!”景帝吩咐。不一会儿珍珠又到,在他的哈哈大笑声中,又一把珍珠被扔了下去。
“等等!”青瞳大步走到景帝面前,从第一颗珍珠扔下去,她就不断告诉自己要忍住忍住,可现在,她已经忍无可忍!那一股酸热的气从小腹直冲头上,在天灵盖炸开一道裂缝。她直走到景帝面前,深深吸气,勉强自己的声音和缓道:“父皇,这么多珍珠,您不需要,可否赏给儿臣?”
她这般来势汹汹地走来,景帝吓了一跳。两个人对视,互相都知道她要珍珠只是借口,阻止景帝继续这样取乐才是目的。若是只有他们两人在,听了她也无妨,可是现在当着文武群臣,景帝觉得面子严重受损。人就是这样,越是没有自信的人,越要求别人对他极度地尊敬。景帝脸色猛地沉下来道:“你若想要,明日朕再赏赐!”
青瞳看了景帝身后剩下的一溜九斛珍珠,强吸了一口气道:“父皇,那只赏儿臣半数可否?”说到“可否”二字,语气已经十分冷硬。早在西瞻,青瞳已经协助萧图南理政了,发号施令顺口至极。后来又作为兵马元帅带兵半年有余,所谓居移体养移气,萧瑟说得对,现在的青瞳只要严肃地说话,就有一种气势扑面而来,让人心惊。
景帝也觉得没来由有些心慌,然而群臣那么多眼睛盯着,他一挺脖子道:“皇儿,朕知道你和朕一样,这次都受了许多苦,这几斛珠子不算上等,明日朕从国库中找些好的赏你!”他说得和缓,其实就是两人对峙。青瞳让了一步,景帝为了面子不肯让步,这十斛珍珠,他是一定全要扔到河里去。
他说罢,对郭忠一摆手,一众宫人端起珍珠,全部倒入河中,如同下了一阵珍珠雨。河中的鱼开了锅一样沸腾起来,那场面一定很壮观,可惜没有人有心情去看。景帝沉着脸道:“回去,继续饮酒!”他一甩袍袖,径自回到桌案旁。
众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都噤若寒蝉。青瞳默默地跟了回来,群臣这才松了一口气,也连忙回到席上。
景帝觉得有了面子,得意地看着青瞳,亲自布了一筷子菜给她,道:“皇儿,这骆驼酥滋味不错,你尝尝。”
青瞳看着碗中菜肴,过了很久,慢慢开口:“父皇,你刚说儿臣吃了不少苦。我找到渝州之前,曾和任平生看到这么一件事情。”她的语气很淡,听不出喜怒,大家不知道她想说什么,都凝神去听。
青瞳接着道:“我看见一个少妇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沿着江边狂奔,后面许多人追过来。那少妇跑得披头散发,渐渐被人追上了。一个年轻男人就说:‘孩子他娘,给了人家吧,我们家都把他家的孩儿拿来吃了,你不给人家不行啊!三郎已经死了,吃不吃都是死了!’那少妇哭起来:‘这是我的骨肉啊,你让他囫囵身子去托生,下辈子还是个人!怎么能生生把他吃了,我一口也没吃他家的孩子,也不许你们动我的孩子!’”
所有人都听得毛骨悚然,易子相食!这只有在书里看到的事情若活生生发生在眼前,谁能不动容!
青瞳接着道:“追她的人见说不动,发一声喊就要去抢。那少妇又没命地跑,直到她实在跑不动了,眼见无法可想,那少妇突然发出很凄厉的一声叫,然后就把孩子扔到江里了!她宁可把孩子扔了,也不让人吃!”
青瞳转过身,慢慢跪下,仰着头凝视景帝:“父皇,您觉得您和儿臣加起来受的哪一样苦,比得上这位母亲?”
景帝胸膛不断起伏,喝道:“别说了!”
青瞳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继续道:“我也来给大家唱一首歌!这首歌现在在关中流传最广,我只记得几句……”她低低唱起来:
众生灵遭魔障,正值着时岁饥荒。
去年时要插秧,天反常,哪里取若时雨降?旱魃生四野灾伤。谷不登,麦不长,一日日仰天长望,暗低头涕泪两行,放眼望,沃野成墓场,煞是凄凉!
叹生灵——尽枵腹高卧斜阳。剥榆树餐,挑野菜尝。吃黄不老胜如熊掌,蕨根粉以代糇粮……
“不许再唱!”景帝气得脸色红如滴血,砰的一下把酒杯摔在地上。
“一个个黄如经纸,一个个瘦似豺狼,填街卧巷。”青瞳只略一停,又唱起来,充满悲痛,让人不由想象那“一个个黄如经纸,一个个瘦似豺狼……”的惨况。
“遭时疫无棺椁葬,贱卖了些家业田庄。嫡亲儿共女,等闲参与商。痛分离是何情况!乳哺儿不能留要撇入长江。”
“你!”景帝抓起桌上一个饭碗,也不管里面装的是什么,劈面向青瞳打去。饭碗撞在她的头上,一缕鲜血和着菜汁一起流下来。
青瞳一顿,倔强地抬头,任由鲜血铺面,继续唱道:“品一口玉碗珍馐金樽酒,哭一番河里的孩儿岸上的娘,怎不叫痛断肝肠!”景帝怒不可遏,喝道:“好!你哭河里孩儿岸上娘,你……你……你痛你也跳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