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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竹晞听到轻微“叮”的一声,像是女子的环佩撞上了墙。头顶上洞彻而下的阳光洒了他满衣满身,沈竹晞隐约注意到,地上有一块阴翳是残缺的,缺口勾勒出一个圆弧,缓缓地游走。
他灵光一闪,隐约知道那是说话者用了障眼法与这房子同化了,他默算着,等到阴翳走了一圈,定格在某一处时,忽然毫无预兆地拔出朝雪,长身而起!
朝雪并非对着他估算出来的幻法中心所去——就在他离开地面的一瞬,传来齿轮咔嚓咔嚓运转的声音,密如急雨,像是千万只蚕啃噬着桑叶。墙上的每一片砖都在缓缓抖动,忽然间从中断裂开,噼啪,寒芒如星扑面而来!
朝雪织成光幕,将他和史画颐罩在里面。沈竹晞听到后面传来痛呼闷哼之声,苏玉温似乎中箭委顿在地,他心中微有歉疚,却再也无暇顾及,忽然迸出一声清啸,伸手解开了脑海披散的长发,将鹅黄色缎带缠绕在指尖,抖作利刃飞出。
与此同时,史画颐手中的短剑已经无声无息地抵在了一块墙上,她一扬手,提剑将墙划开,居然是柔软的,如同刀剑刺进皮肤,血流如注,用力一搅,还有血肉搅动的声音。少女拧着眉,秀气的脸容如同结了一层霜,直到沈竹晞握住她的手,与她并肩而立,她才似乎微微地松了口气。
“别紧张。”沈竹晞原本想接着说“我在呢”,唯一迟疑,还是咽下了后半句。
朝雪遥遥指着那一块血流不止的石头,如同匹练,一动不动,半晌,石头扭曲着黑光一闪,一张人脸缓缓地凝结起来而后是颈间、上身、以至整个人。
“果然是你!”唰地一声,史画颐也扬剑指住了她。
她穿着水袖长裙,柔嫩的脸颊上被划了一刀,看起来甚是可怖,她却似乎并不在意横亘在胸前的一刀一剑,只是注视着对面两个人,与云袖一模一样的脸上涌现出截然不同的讥讽笑意:“撷霜君,你问我是谁?我要是说,我就是云袖,你信吗?”
“胡扯!”沈竹晞大皱眉头,用朝雪抵着她心口,只差一分就能击断心脉,“快说!你到底是谁!”
“我是另一个云袖”,那女子淡淡道,没有因为受制于他而表露出丝毫惶恐,语气中隐含着怨毒,冷冷,“撷霜君,你可以将我当成她。”
沈竹晞眼明手快,在她微抬衣袖的一刹卡住她手腕,取出那一面菱花镜重重地摔在地上:“把你当成她?你可不像她!”
他语气强硬,眼底却有些微迷惑,不错,这面镜子确实是郴河云氏独有的菱花镜,而且殷慈曾说过,这个人也是会镜术的。他眉一挑,难以抑制地觉得困惑。
“她是生在阳光里的那个云袖,我是生在黑暗中的,当然不像。”女子盯着地上碎裂的精子,唇畔的微笑有些渗人,“就连名字差别也挺大,她叫沾衣,我叫寒衫。”
“撷霜君,你知道吗?”寒衫无惧无畏地向他紧贴过来,声音冷冽如寐,“云沾衣从小就会镜术,在她四岁那年,她不能控制自己的能力,于是幻化成了一个镜像人,这就是我。”
她代替了云氏宗主本来应有的命运,在豆蔻华年,被羁押家中,关在黑暗而无人知晓的一隅,不能与外界接触,不能有丝毫的懈怠,否则,等待她的就是长鞭与灼心蚀骨的饥饿。那时候,她垂髫幼年,很小很小,甚至连话都不会说,同龄的丫头都是疾走扑蝶、无忧无虑的好女孩,而她在黑暗中住了太久太久,一天一天地沉沦下去,不会说话,不懂除了燃犀之术以外的任何东西。
——年幼的云寒衫作为一个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镜化人,承受了常人数辈子都累积不及的苦难。
八岁时,她被送到了休与白塔之下,镇守不净之城,直到近廿载后,何昱因为一个合约,将她从黑暗里拉出来。她并非不曾怨怼,只是到后来,都变成了寒凉的冷漠与麻木,死寂压抑的情绪宛如那些年眼前亘古的黑,将她沉沉地笼罩压迫,而那个容颜如玉雕、星目剑眉的凝碧楼主,像是闪电弹铗,一瞬间划破了二十年的黑暗。
她那时候迎着对方深不见底的笑意,才知道什么是真正地活过。她隐约觉得,能由这个人带着踏行人间,即使余生都为他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也算死而无憾了。
何昱曾送她去学戏,她心中对花旦的角色充满了抗拒愤恨,却抵不过那人吩咐时平和冷然的眉眼,宛如一潭冷冽的千年古井,明知其中滋味是冰寒彻骨,却还让人忍不住沉溺。只是在学戏时,她耍了个小心眼,偷偷地选了木偶戏来学,所以她最擅长曲目剧种和云袖全然不同。
——这或许也是作为影子活了许多年的自己,唯一与本体不相同的地方了。
恍惚间,思绪如断线纸鸢,轻飘飘随风来往一整回,云寒衫凝结了思绪,微微冷笑,她不怕今日死在这里——她早己应该死去了,而在死前,她要完成何昱吩咐下来的命令,忠实执行他的嘱托。
不久后,也许是数月、数年间,何昱所计划的一切,就会全然实现。
寒衫凝视着递到心口的朝雪,唇畔笑意如钩,居然和何昱平日睥睨的神情一模一样。她曾在无数次耳鬓厮磨间听候指示,暗中细细观察对方讲话时的言行姿态,缄默刻在心间,而后投映出来。
她道:“很意外,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