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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她在唤我还是在唤锦素。我亲自扶起她的肩,帮她支起身子:“若兰,你不要怕,黄姑姑是曾经给皇后接生过的,技艺很好。”
若兰的眼中只有庆幸:“姑娘放心,若兰……不怕死。”
我握一握她微微颤抖的手:“那就好。一会儿你生的时候,我就在外面陪着你。”
若兰在枕上摇了摇头,忍痛道:“多谢姑娘。只是若兰福薄,怕承受不起。如今,我只有一事相求,倘若姑娘能答应若兰,若兰便能安心生产了。”
我掏出绢帕按一按她额头上的汗:“是昌平郡王的事么?”
若兰道:“是。若兰近来听王府里议论,朝中的大臣,凡是姑娘说过情的,陛下都饶恕了。王爷的事情,若姑娘肯,王爷一定会得救的。”
我问道:“我听说昌平郡王下狱了,你可知王爷究竟所犯何罪?”
若兰道:“屯田郎中裘玉郎和信王世子联名上书,说王爷度田不实,隐瞒下许多军田,所得都分与将士。”
我心中一沉,强笑道:“度田不实不是死罪,王爷是陛下的同母幼弟,这样的罪名不过是削爵免官。当年慎妃的父亲武英候侵吞军田,他还是废骁王党呢,陛下一样留了他们全家的性命,现下他的长孙裘玉郎不一样在朝中为官么?妹妹大可不必担忧。”
若兰含泪道:“真的么?若兰听说王爷下了狱,还以为是死罪……”
我叹道:“我只是不明白,王爷这样聪明的人,为什么会犯糊涂,步武英候的后尘?”
若兰伏枕喘息片刻,欲言又止,如此再三,这才道:“实不相瞒,度量军田的事情若兰在西北便听王爷提过,王爷说什么魏尚……什么李牧[71]的,若兰也听不懂,后来王爷便再也没有和若兰说过了。”说罢用热切的目光看着我,企盼我解答她多年的困惑。
我却心惊地说不出话来,手一松,帕子从若兰的胸前滑落在地。
战国时赵将李牧,“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赏赐决于外,不从中覆也”,汉云中太守魏尚“军市租尽以给士卒,出私养钱,五日一杀牛,以飨宾客军吏舍人”,二将皆是黜陟刑赏,专制于外,如此方“北逐单于”“匈奴远避”。
原来高思谊少报军田之数,是为了“出私养钱”“飨宾客军吏舍人”,为他所用。往好处说,是为了让士卒“终日力战”;往坏处说,便是聚养私甲,意图谋反。
西北不是有天子气么?前几日不是还有“彗孛大角”的天象示警么?皇帝眼中的杀意又是为谁而起?若兰,你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好大的难题。
我不动声色地俯身慢慢拾起帕子,心中转过千般念头。若兰见状,露出担忧的神色:“姑娘……”
我直起身子,扶着腰笑道:“整日在书案前面坐着,腰骨都僵硬了。”
若兰微微松一口气,眼中仍有狐疑之色:“姑娘公务繁忙,也要保重身子。”
我微笑道:“我的身子算什么?现下最要紧的是你的身子。好好生下孩子,王爷一定能回府的。”
若兰正要答话,忽然阵痛袭来,她咬着苍白的唇,倒在枕上。她顾不得疼,喘息道:“那若兰求姑娘的事情……”说着向我探出左手。
我忙用双掌合住她的手,柔声道:“我答应你,尽力一试。”
若兰含泪道:“如此,我便放心了。”说罢泪珠滚滚,沁入她散乱的发际。她尽力向后仰了仰,抚着颈下那只发黄的麻枕,“这只枕头,是于姑娘初到西北的时候缝制的。那时还不得王爷的照拂,于姑娘和我们同睡在一张通铺上,三个人枕着同一只枕头……就是这只,姑娘摸一摸。”说着拉过我的手。枕头触手硬实粗糙,清凉潮湿,因为缝了许多补丁,到处是泛黄的针脚,如日积月累陈旧而苦难的回忆。
若兰道:“姑娘和我们于姑娘是自幼的好友,这一次若兰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于姑娘。若兰死不足惜,只盼望下去见于姑娘的时候,于姑娘问若兰王爷如何了,若兰也有话可答。”
我叹道:“别胡思乱想,也别说话了,好生养着力气吧。”
若兰直起身子,凭空连连叩首:“如此……若兰死而无憾。若兰恭送大人回宫。”说罢深深垂下头,谦卑而平静,仿佛朝拜,又仿佛诀别。直到我退出她的屋子,她也没有改变姿态。
夜色沉沉,虫鸣啁啁,周遭空静,仿佛一切都有条不紊、从容不迫。我累极了。哪怕在小书房批阅到深夜,哪怕面对皇帝对国事的诘问,哪怕与陆皇后周旋,哪怕竭尽全力笼络玉枢,我也没有这样疲惫过。最艰难的时刻才刚刚开始。前方一片黑暗,身后是若兰房中明亮的灯光,一如她渴盼的目光,催促我前进。我已无路可退。
我深吸一口气,吩咐道:“绿萼,去唤黄姑姑上来吧。”
【第十四节 君子致命】
即便若兰想留我在睿平郡王府陪伴她生产,我也得找借口离开,难得她竟如此坚强。依旧从王府后门出来,只见依稀一个人影靠在大柳树下。听见动静,他无声无息地飘了过来,风灯所照之处,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大人出来得很快。”
声音虽低,绿萼还是被吓了一跳:“小钱?你怎么在这里?”
小钱笑道:“我不在这里当在哪里?幸而大人从后门出来,不然就让李大人派来的侍卫堵在王府门口了。”
绿萼笑道:“李大人倒很快。”
小钱道:“这个时候,奴婢倒盼望李大人能慢些。”说罢接过绿萼手中的羊角风灯,高高举起扬了一扬,又道,“公子已派了马车过来。”
我问道:“都准备好了么?”
小钱道:“回大人,一应要用的物事也已经备好。”
绿萼一直不知道我要去黄门狱看望高旸,直到此刻,才觉出不妥。她看看我,又看看小钱。我不待她问出口,便疾步迎向马车。
凉风阵阵,正是纳凉取乐的时候。南城欢快,北城却是一片宁静疏朗。半个月亮滑了出来,马蹄声惊散云影。绿萼掀开帘子,扭着腰假装看月亮,眼睛却不停地瞟我。我笑道:“你问吧。”
绿萼如闻赦令,问道:“姑娘回府除了要瞧老夫人和公子,是还要瞧谁么?”
我笑道:“我瞧谁你都随我去么?”
绿萼忙道:“这是自然,姑娘在哪里,奴婢就在哪里。”
我微笑道:“那又何必问?一会儿随我去便好了。”话音未落,车已停了下来。绿萼还未来得及答话,车帘已被人一把掀开,朱云探进头来,他的脸因为惊喜和兴奋几乎涨满整个车厢,他的肩头宽阔得像小山,一下子就把车夫挤了下去。
我扶着他的手下了车,责备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事这样高兴?”
朱云笑道:“二姐难得回家住一夜,小弟自然高兴。小弟已派人把二姐从前的屋子打扫干净了,二姐安心休息,明日一早小弟亲自送二姐回宫。”
我颔首道:“多谢你费心想着。”
朱云又道:“睿平郡王府里苗佳人的消息小弟也会派人打听的,保证二姐是除了王府以外,第一个听见昌平郡王的世子降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