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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可要多多保重。”
我慨然而叹,颔首不语。李氏察言观色,拉着芸儿躬身退了两步:“大人累了,奴婢告退。”
回到漱玉斋,直睡了一个时辰才醒,开窗远望,太阳又已在宫墙后了。苍白的面孔经了夕阳的映照,在镜中也有了一抹绚丽而苍冷的红晕。我呆望片刻,顿感一丝仓皇。我用力梳理头发,眼见断发一根根掉落在地,渐觉麻木。
芳馨开门查看,见我醒了,忙进来为我挽好头发,又簪了一朵淡绿色的宫花。我笑道:“一会儿又该睡下了,还簪什么花?”
芳馨笑道:“姑娘忘了?姑娘昨日命奴婢去请慧媛娘娘过来说话的,慧媛娘娘已经派人来问了好几次了。姑娘该见一见才是。”
镜中的笑意如被菱花镜的繁复花样禁锢住,疲惫到无奈:“以后这些妃嫔女御,能不见就不见吧。争风吃醋、争权夺势。真有些应付不来。”
芳馨微笑道:“姑娘累了。若不想见,请她明日再来便是。”说罢轻轻摘下宫花。
头顶有些微刺痛,一丝长发被扯出半截。我叹息道:“罢了,既约定了,便不能言而无信。姑姑这就去请吧。”低头瞧着身上素白的衣裳,又道,“今天听殿下说起,才知道宫里已经除服,换一身淡色的吧。”
起身换了一身藤色短袄,下着白绫长裙,换了一朵水色的宫花戴着,淡若冰绡。不多会儿,芳馨亲自引慧媛进了西厢。我连忙起身迎接,不自觉地露出热切而得体的笑容,与她见礼。主宾坐定,我欠身道:“今日实在对不住,是玉机疏忽了,劳娘娘久等。”
慧媛穿一件浅蓝色簇花褙子,长发半挽。虽不施脂粉,天生娇丽的眉目却似天青瓷上柔媚的剔花,暗藏深刻之意。她细细看我两眼,垂眸恭敬道:“是妾身冒昧,搅扰大人养病了。大人的身子可好些了么?”
我微笑道:“好多了,多谢想着。未知娘娘驾临,有何指教?”
慧媛欠身道:“不敢。一来妾身要向大人请罪,二来是有事要请大人指点一二。王氏——”
我笑着打断她:“王氏和邓氏之罪,是她们自己犯下的,与娘娘不相干。”
慧媛道:“虽如此,那王氏却是妾身所荐。妾身识人不明,理应同罪。”
我笑道:“听闻陛下请娘娘为华阳公主选侍读,可见信赖有加。既然陛下都以为娘娘无罪,娘娘又何必引罪自愆?”
慧媛双颊一红道:“非是妾身矫情。陛下只以此事命妾身将功赎罪罢了。”
我放下茶盏,慢条斯理道:“罪不相及也好,将功赎罪也罢,娘娘都不必告诉玉机知道。”
慧媛一怔,讪讪道:“是……”
我微笑道:“玉机虽未见过王氏,但听闻她恃宠失度,方才获罪。玉机未曾回宫,便与娘娘在樊楼相识。娘娘贞静有度,进退合宜,玉机深敬。王氏的性子,似乎与娘娘不大相同,不知……”
慧媛似有痛悔之色:“这……想必大人也听闻过,妾身本是罪属,没为宫婢。王氏是从前妾身家中的一个丫头,素日不大亲近,入宫之后才常在一处作伴。”
我笑道:“怨不得她与娘娘的性子竟不大相合。”
慧媛愈加惭愧:“是……妾身有幸侍奉,不忍与王氏分离,才引荐给陛下的。妾身多次劝诫,她只是不听,终于惹出祸事。这都是妾身无能的缘故。”
我赞许地一笑:“‘结朋协好,幽明共心’,有陈重与雷义同辟之风。”[135]
慧媛愈加脸红,双唇一颤,如坐针毡:“大人谬赞,妾身怎比得古之逸士。”于是啜一口茶,竟呛得咳了两声,又道,“陛下命臣妾襄助颖妃娘娘为华阳公主殿下选一位侍读,妾身初承皇命,智小位卑,实是手足无措,故颖妃娘娘指点妾身前来向大人讨教。听闻大人五年前曾为弘阳郡王和青阳公主选过侍读,亲自主持过殿选,还望大人指点一二。”
我直截了当道:“指点不敢当。不过既然娘娘动问,玉机只有一言相告。请娘娘多多留意陛下与公主的喜好便可。”
慧媛沉吟道:“陛下与公主的喜好?”
我笑道:“娘娘侍奉日久,深得圣心,不必玉机多说。华阳公主殿下不喜侍读美貌,娘娘殿选时可要多多在意。”
慧媛脸上的红潮稍稍退去,欠身道:“多谢大人指点。还有一事,妾身听闻历年选侍读女官都要考校学问。妾身只是粗通文墨,不足以评断文章口才。妾身斗胆,不知大人肯不肯拨冗评阅?”
我笑道:“宫里昱妃娘娘和颖妃娘娘当年都曾选过女官,学问很好。娘娘何不求助二位娘娘?”
慧媛道:“颖妃娘娘综理庶务,酬酢万端,实是无暇理会此事。昱妃娘娘只管照料皇子,教授宫人,余事一概不理,妾身亦不便相扰。如此……还望大人垂恩,妾身感恩不尽。”
我摇头道:“这些年一心守丧,不曾用心诗书,早就忘记怎么写文章了。其实除却两位娘娘,宫中通经史文章的也多,比如沈姝娘娘在闺中也是读过书的,还有祁阳公主的龚女巡,当年既能入选,才情定然远超众人之上。评断文章这种事,对沈姝娘娘和龚女巡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慧媛有些泄气:“是。多谢大人指点。”我微微一笑,端起茶盏。慧媛见状,连忙起身告辞。我命绿萼送了出去。
天色昏暗,漱玉斋已经掌灯。半窗花影,一帘新月。芳馨进来道:“慧媛走得倒快。”
我斜倚在榻上,摆弄着裙角:“慧媛深有来头,还是少说为妙。”
芳馨笑道:“凭她怎么有来头,都逃不过姑娘的法眼。”
我淡淡道:“那是她太过得意,矫揉造作过了头。”
芳馨道:“姑娘何出此言?”
我微微冷笑:“我记得姑姑说过,慧媛是因在文澜阁伏窗听人讲论《论语》,被圣上看中的。刚才我用《后汉书》中两个生僻的隐士来试探她,她竟毫无奇色,只一味谦逊。可知胸中所藏,何止《论语》?再者,姑姑听她的谈吐,可像一个粗通文墨之人所言?‘综理庶务,酬酢万端’,哼!再者,她虽然荐了王氏,这王氏却轻浮得很。慧媛荐她,也算用心了。本来嘛,处心积虑博得圣宠,只要不妨害别人,也不算什么,只怕圣上也心知肚明。只是一样,此人非要惺惺作态地来谢罪,还要装作学问不好,请我去评断选女巡的文章,便有些惹人厌了。”
芳馨微微一笑道:“大人入侍御书房,慧媛要来巴结,这也平常。”
我笑道:“罢了,我当不起。我用陈重与雷义之事刺一刺她,也是教她知难而退。”
芳馨道:“姑娘从没有这样讥刺过谁,哪怕当年对王嬷嬷和车女巡,也是客客气气的。姑娘似乎很不喜欢她。”
我叹息道:“此人虚得讨厌,我不喜欢。何况今天我很累,也实在不想应付谁。”
芳馨微笑道:“以姑娘今时今日的地位和身份,也的确不需要应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