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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结束了。”
“应该说,已经结束了吧?”
苦笑着,两人的心情都不怎么好。
是为二月念七,离朱子森的遇刺已过去两天,而就在刚才,朱晓杰一系人马,已经打着为“三朱”报仇的旗号,将朱晓枫家宅打破。朱晓枫全力反抗,最终死于留仙之手。纠缠多年的五朱相斗,至此终得明朗:朱晓材朱晓松朱晓枫朱子森先后身死,朱晓杰笑到最后,成为唯一的赢家。
至于事后,朱晓杰手下公布种种证据,指朱晓枫便是所谓“朱有泪”的幕后操作者,那更是题中应有之义,若没这番文章,倒会让大家都感意外,至于是真是假……谁还关心?
“不过,孙孚意居然没有干涉,这还是很奇怪。”
东海主士虽强,但东江孙家的势力始终更大,如果孙孚意站出来的话,局势或者还会有所不同,但,早在朱子森身死之后,孙孚意便也不知去向,二朱相争当中,他始终没有露过面。
“反正,他从出现开始就很奇怪,似乎根本就没有诚意来提亲……唉,豪门多败子啊!”
“我说,他现在已经不可能再娶到朱小姐了,你还和乌眼鸡似的,风度,风度啊!”
说到朱子慕未来的选择,现在显然已没有任何疑问:齐野语已成为唯一的选择,并且,两人还觉得,什么“入赘”云云,大概也不会再有人提起。
“把朱子慕嫁到东海去,再花几年时间完全掌握朱家……也很辛苦呢。”
“是啊,是很辛苦,不过,我倒是更好奇另一件事。”
皱着眉,帝象先盯着敖开心,道:“你,你真准备就这样算了?”
在朱大对朱四发起突袭的时候,帝象先的第一反应,是介入其中,故且不说亮明身份的后果,就凭他们三人的力量,也足够保下朱四,甚至是把战局扯平。
但敖开心坚决反对,理由也很充分,只要介入,就不可能不暴露身份,风流故事是一回事,介入家族内斗却是另一回事。
“而且……”
“你说你感到迷茫?你说什么鬼话?!”
揪住敖开心的领子,眼睛几乎要跳出来,帝象先怒道:“本来就是你发花痴发出来的乱子,到最后你给我说你感到迷茫……姓敖的,没有这样玩人的吧?下面还要作什么?要不要我给你细细的剁九斤肉馅子来?”
“呃,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倒真有点想吃馄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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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是到了“天上人间”,包下最顶层的两人,却只点了一锅大馄饨,一人捧上一只大碗,自捞自吃,一边交流心得。
“你说,你之所以会这样巴巴的跑来发傻,是因为你在那画像里读出了一些令你心动的东西……活见鬼,那画我也看过八百遍,怎么什么都没看出来?”
“呃,这个东西,就是见仁见智了,会有想立太平道众为正宫的皇子,也会有想娶一幅画的龙将,有什么好奇怪的?”
第一眼看到那画像时,是在给人收拾尸体,画像幸未破损,却也沾满血污,敖开心本来并未在意,只扫了一眼,便铺在一边,等它阴干。
……却,忽然一动。
皱着眉头,敖开心把画像拿回手里,左右端详:那确是一个很美的女子,但敖开心却也是见惯世面的人物,只得漂亮的话,根本不足引他回顾。
“我觉得,她很美,笑的很甜,但仔细看,又觉得她很苦……同时也很坚韧……给我的感觉,她似乎背了很多根本不该她背的东西。”
就是这样的迷惑,将敖开心打动,使他决心要不远千里,来到凤阳。
……但是……“
显得有点失落,敖开心郁郁表示,自己来到凤阳,尤其是潜入朱家之后,数度接触,朝夕相对,却始终觉得不对。
“她确实是个美人,很美,也很开朗很亲切,但是……我却读不出我曾在画上读出到的东西……”
“漂亮……光漂亮有什么用啊,能当饭吃么?”
“啊。”
跟着敖开心“胡闹”直到现在,才第一次听到他掏心窝子交底,帝象先一怔,却也想不到什么话说,只能拍拍他肩膀,算是安慰一下。
各各埋头吃面,又过一时,帝象先才道:“你说不定也是自己想多了,古来美人畏画工,反过来说,被画工刻划之甚,那也是有的……”却见敖开心只是摇头,道:“那不是一回事……没有的感觉,画师又如何能够凭空揣摩……”忽地眼睛一亮,道:“画师?”
“嗯,你意思是……”
“不。”
果断摇手,阻断帝象先的说话,敖开心闭了一会眼,再睁开时,已是神色平和。
“太久了,该走了。”
背着手,他走到窗边,凭栏下望,忽笑道:“那一天,孙二少就是在这里发酒疯,跑出去追刺客,结果追到齐野语左武烈阳都一看他就吹胡子瞪眼……”忽地又道:“伯羊后来那里去了?许久没听说他的消息了。”
“朱老二一死,他便绝无希望,大约是先走了吧。”
走到窗边,帝象先叹道:“可惜了,这人有些意思,我本还想寻机结纳的。”
敖开心耸耸肩,道:“有机会的,既然出了山,这种人,是迟早都要成名的。”又见帝象先眯着眼,指向远方一个地方,笑道:“那里就是那天三人乱打一气的地方……说起来,孙二少虽然纨绔,手下倒是真硬的。”出一会神,又道:“听闻孙大圣少年时候,也是出了名的浪荡无行……”说着声音渐低,却忽听敖开心道:“你说什么,在那里?!”声音当中,居然又是狐疑,又是惊惧!
“怎么了?!”
悚然一惊,帝象先转过头时,见敖开心戟指远方,却非自己所指的那个地方,而是更远处,依稀象是朱家的一处产业。
“……那一天,朱老三遇刺的时候,到底是几刻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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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者不在?”
微微的眯着眼,子贡的视线自诸人面上缓缓扫过,唯一能让他注视片刻的,是正抱着头,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花胜荣。
“那也没关系……”
神色严如冰霜,声音更森然若侵,子贡慢慢道:“我今天来,原也只是想带一个口信。”
“明日此时,千秋山上,儒剑、道刀,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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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贡和子路离去之后,荀欢与介由微微一礼,也掩门退去,又过了一时,诸人才一起长长吐出口气来,钉宫第一个跳将起来,对着花胜荣狠狠踢了两脚。
“你的威风呢?你不是要给他们好看的吗?你不是说打狗就是为了让主人来到一起打的吗?!这算怎么回事?”
“这个,我那里想到会遇上正主儿啊!”
哭丧着脸,花胜荣爬起起来,正整理身上衣服,忽听门响,早又一头扎回角落里,惨叫道:“小人真是无心,大爷您大人有大量……”
“呃,大叔,那好象是风刮的……”
被小音提醒,花胜荣悻悻爬起,脸色犹还灰白,在桌边坐下来,端水欲喝,手却还是抖个不停。
“妈妈的,什么人都招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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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花胜荣“做生意”回来,虽然收获颇丰,心情却恶劣的很,连云冲波捏着拳头问他也不肯说。最终,他更将云冲波烦到不再理他,和萧闻霜一起出了门。
本来就打算把云萧二人诳出门,小音倒是正中下怀,但,在听到花胜荣接下来的说话后,她却真是被吓到说不出话来。
“你说什么……晚上,‘子贡’要来?!”
“嗯哼。”
轻蔑的哧着鼻,花胜荣重重敲着桌子,道:“不光‘子贡’,连‘宰予’可能也会来呢!”
始终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但此刻,小音却简直有了“逃走”的冲动,直到……她继续听下去,和听出了讲话中的不对。
“等等,你说什么意思,同行?”
“那是当然!”
显然余怒未消,花胜荣怒道:“奶奶的,爷是什么人,会认不出他们雁门的手段?装五作六的,今天晚上,爷就在这里等着,且看是要文盘还是武斗!”
愈听愈是糊涂,小音耐下性子细细套问,一时方搞得明白:合着花胜荣压根是错把冯京作马凉,将公孙当作了来抢地盘的同行。
“就那几下子,还想冒充儒门的人……当然,倒也很不容易了。”
感觉到花胜荣的怒意并非因为对方的抢生意,倒似乎更还有着隐隐的牢骚,小音不动声色,只装着糊涂,问他什么是“子贡”、“宰予”。却险些因花胜荣的回答而气结。
“哦,这你都没听说过?也难怪,女人啊,没才才是德,不过你这个身材长相,也谈不……呃呃,那都是大人物,儒门的大人物啊!”
(我当然知道那是儒门的大人物!)
肚里火起,所幸小音于千门诸流倒也知道一二,依稀当中,已是有所想象。
(金皮雁彩……雁门,是专门冒名作戏,哄人入港,那么说,他口中的“子贡”、“宰予”就该是雁门中的大人物……奇怪,他的火气又是何而来?)
赶走云冲波,花胜荣并不闲着,一时间连写了数幅对子,都是些什么“宰予昼寝,于予与何诛。”,“子贡方人,夫我则不暇。”之类的东西,到末了,更又索性写了大大一个条幅作“有若智足以知,污不至阿其好。”
“奶奶的,和老子玩,便让你们知道,爷玩起雁门的花样,只会比你们更强,你们有胆子,倒去冒充一下天下最强试试?”
冷眼旁观,小音感觉到,花胜荣的怒意似乎和“尊严”有关,但,她却没法相信自己的判断,盖,一名骗子,又何来尊严可言?
诚然聪明绝顶,桃园也是世间古老流派之一,但论到对信息的收集与分辨,当世终究无人能出儒门之右,在小音所掌握的情报中,并无“花胜荣”这个名字,也当然不会想到那种因“不被尊重”而生的怒气,但……她却对一件事很有把握,晚上,“子贡”的确会来,却,会是那个真正的子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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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样,下午那个小东西真得是儒门的人……他妈的,那为什么要费力气挑场子,直接亮字号不就好了么?!”
连喝两碗酒,花胜荣好容易回过魂来,方又能拍着桌子大骂,小音在一旁看着,颇觉好笑,却也有些佩服。
(换作其它任何人,这个时候,都不可能这样恢复,不……应该说是没有任何人能这样过关吧?!)
夜间,意料中的客人出现,更出现了完全在小音计算外的子路,以及,让她睁大眼睛,叹服于花胜荣预言能力的宰予,而结局……也尽在意料当中。
上来的态度很嚣张,但很快,花胜荣已掂出来人的份量似乎大的出奇,而当终于明白那个子路“似乎是真货”时,连带的逻辑推理,使他立刻两眼泛白,翻倒在地,之后,更连滚带爬,磕头有如捣蒜一样,卑微的有如最可怜的虫子。
……
一回想起刚才的经过,小音就会不由得浮出苦笑,但,默默回味,她却又不得不承认,花胜荣,其实什么也没有输。
(如果反过来看……面对子贡、宰予和子路的联手,最后却仅仅损失掉了尊严……这,已经可以算是想象之外的胜利了吧?)
“总之啊……”
冷笑着,钉宫抱起了手,不屑的撇着嘴,却又居然有点佩服的意思。
“这位大叔,倒真是让我想起了一句老话。”
“哦?”
“……自从我变成一堆屎后,就再也没人敢踩在我的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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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个人应该算是胜了吧?”
月光下,面对分岔的路口,子贡突然止步,冷冷开口。
“……如果,你把这也叫作胜利的话。”
站住在五六步外,荀欢神色冷漠,透着隐隐的厌恶。
他的前来,与子贡并无关系,完全是听说了下午的事情,而一时心喜,想要来看一看这个能把子贡亲传弟子驳到无言以对的人。
“宰予啊……那个人,和我们的世界是不一样的,对他们而言,‘尊严’是没有意义。”
“你也失望了吗?”
“……对。”
一时默然,须臾,荀欢向子路微一拱手,径山路而去。
目送荀欢远去,子贡冷笑一声,却听子路问道:“明天,要我胜还是败?”
“随便。”
摆摆手,子贡道:“怎都无所谓,我相信那个人。”
“她……会确保来得是贪狼而非不死者的。”
说着话,忽听天空中隆隆几声闷响,跟着大风鼓荡,石走沙飞。
“春雷震震……春雨要来了。”
似在铨释子贡的说话,细密雨丝洒落下来,虽不急骤,却很快将什么也都染湿。
“春风起矣……”
微微闭目,子贡似看到了远方的曲邱,看到了春天中的小河,一时间,连面上那深刻若年轮般的线条也显得柔和起来。
“浴乎沂,风乎舞零,咏而归……由,每年的第一场春雨,都会让我感到自己的软弱啊……”
漠然点头,子路道:“放心,明天我会全力杀掉贪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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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少景十二年,二月十八,凤阳,朱家别业。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不敢,朱公客气了。”
拱着手,将笑如花开样的朱晓杰送出门,留仙旋就拉下了脸。
“废物。”
“二师父,您的意思是?”
摆摆手,留仙坐回椅中,神色阴郁,却先问了伯羊的去向,听到齐野语说正在按留仙的指示去落实几件事时,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要认真摸一下他的底子,这个年轻人的确很优秀,是可用之材。”
态度略略温和,但,一提到朱晓杰,留仙马上就又变了脸色。
“不知轻重,不辩形势,凤阳朱家当年何等声势,如今却只有这些废物……不过,也好。”
看向齐野语,留仙,道:“这样一来,也有利于你慢慢把朱家大权抓到手中。”想一想,却又道:“也不能太从容,大乱在即,怕还要快些才行。”计划一时,道:“总之,先把亲事办出来,免得夜长梦多。”
“但,二师父……”
犹豫一下,齐野语还是开口发问:孙孚意的下落,为什么这样重要?
对四支发起突袭,本来就是在留仙强烈坚持下的紧急决策,而在突袭之前和突袭之后,他都再三要求朱晓杰尽可能确认孙孚意的情况……态度之坚决、之重视,简直近乎偏执。
就在刚才,留仙还再一次向朱晓杰询问孙孚意的下落,而在微感不悦的朱晓杰暗示说自己觉得这样耗费人力物力已没有必要时,留仙更明显的表现出了不满。
“野语啊……你真该多想一想,为师那天的提示,你完全没有看懂啊。”
微微的摇着头,留仙慢慢道:“为师之所以坚决主张突袭朱老四,为得,是保住朱晓杰的命,而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你的命!”
“朱有泪……还可能再射最后一箭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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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上完全不对。”
脸色铁青,帝象先与敖开心的样子都极不好看。
“时间,咱们竟然一直都没有精算时间……”
细勘道路,并比对了朱三遇刺那一天的几个关键时间点,两人赫然发现,以孙孚意的身法而言,无论如何,也不该在那个地点对上齐左两人!
“他早就该赶到那里了……至少有一杯茶的时间,那么……这段时间里,他在作什么?!”
“他不会是‘朱有泪’,时间上绝对不对,但是,他却完全有可能算准了时间,要赶去为同伴解围……那样的话……”
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疑:因为,这个事实的存在,足以把到目前为止的一切推理推翻,甚至,连两人的安危,从现在起,也要认真考虑!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次孙孚意来提亲,就绝对不是什么孙家内斗结果的明朗化,他的前来,倒更可能是代表着孙家的意志,要配合朱四一支,拿下朱家的主导权……至于刺客。”
苦笑一下,这样想来,选择显然不少,两人都曾合作的锦帆老将黄麾绍,正是以射术著称,而且,再向深里想,敖开心更觉得说不定还会有更可怕的答案。
“对知情人而言,锦帆贼与孙家间的关系也并非无痕,说不定……会是云台山的人。”
“到底是谁,现在的线索太少,最重要的,是想清楚,如果真是孙家,那么,他们想干什么,又会干什么?”
紧紧抿着嘴,帝象先想了一会,又道:“而这样看来,留仙这样发起突击,应该就是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嗯。”
闷闷点头,敖开心道:“那显然就是为保住朱老大的命,才要这样蛮来。”
无论如何图谋,但朱家始终是一姓世家,想要操控,就必须有“姓朱的人”出面,在这前提下,杀掉朱四,便是保住朱大的最好办法。
“唔,而且,齐野语与朱大的关系是姑表亲,和其它的利益联盟还不一样,就算朱大有了其它想法,也不致从这份利益中完全出局。”
如果真是孙家在背后操盘,那以他们的实力,显然不会这样善罢干休,就算是直接与朱晓杰一系接触,要求合作,也不是没有可能。而最极端,甚至可能会刺杀齐野语,逼着东海接受这既成事实。
“有趣,下面的事情,会很有趣了啊……”
沉吟着,帝象先道:“孙二少,倒是意料之外的人物啊……”忽一拍栏干,道:“留下来,把这出热闹看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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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自昨夜起的细雨,漂漂洒洒了一整天,将尚存的残雪消蚀殆尽,濡石,润地,化解掉冷硬了一冬的所有棱角,也似乎将弥漫城中的戾气消解掉了不少。
闭着眼,子路盘膝坐于千秋山顶最大的一块石头上,卸去所有护身劲力,任雨水打在身上,流进颈里。巨剑尚未出鞘,但已横在膝上。
……没有脚步声,除了细密如絮语的雨声,子路却铮然开目,盯向漆黑一片的前方。
首先出现的,是鬼面。
黑夜中,那鬼面是如此醒目、如此刺眼,使目力强如子路也几乎错觉前来的根本只是一张虚浮空中的鬼面,并无人身!
一步步走近,终能看清对方手中所持朴刀,待双方相距十五步时,来人停下脚步,道:“子路先生?”声音有如两块生锈的金属在相互磨擦,难听之极。
缓缓起身,子路道:“不死者?”见对方道:“是。”便将巨剑横持,出鞘,一面道:“此剑名无倦,阔一肘,长五尺……”却被对方截断,道:“此刀,蹈海,可以,杀你!”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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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萧闻霜与云冲波的夜游很不愉快。
在萧闻霜,既烦燥于不知如何告诉云冲波在小天国的历史中并没有“蹈海”之记录,又不满着云冲波对自己梦境的支支吾吾,虽然,聪明如她者很容易便为云冲波找到无数理由,但,这一切,却都不能压过她自己的一个认知。
(不死者,并非完全的信任我吗?)
被这样的烦恼纠缠,任萧闻霜怎样控制自己,也没法完全释怀,更使夜游变得颇为难受。
着意的配合,努力的讨好,本该是让两人都感到温暖的些小小动作,但在默契出现遮断时,却只会显得更象是讽刺与挑衅,使两个人都感到越来越不自在。
而还不仅如此,当萧闻霜努力的通过暗示再一次提到云冲波准备什么时候“重执蹈海”时,云冲波居然表示出明显的退缩,甚至连理由也不再捏造,就是直接的作出拒绝。
(连蹈海也不肯接回吗?)
在萧闻霜,这是比云冲波“不信任她”更大的打击,在她的眼中,不肯收回蹈海的云冲波,等于是仍然没有找到自己对太平道的信仰和意义,也就等于说……
(一个不愿作不死者的不死者……相隔一年,不死者,仍然没有作好承担责任的准备吗?)
这是最让萧闻霜难受的事情,也是让她一直和玉清等人产生分歧的地方,在玉清看来:决心找寻领悟的云冲波固然值得尊重,却并不能寄以完全的期待。
“你我都明白,今天的不死者,并未完全接受太平的理念,他要去寻找答案,而在找到之前,他的心,他的路……将不会与我们重合。”
“的确我们可以等待,等待他‘找到’的那一天,但,如果他到最后所找到的,并非我们所期待的……为了那一天,贪狼,你作好准备了吗?”
犹记得,自己作出坚定的回答,指不死者的道路,必然将与太平相合,但,这却只换来难以捉摸的苦笑。
那苦笑,一直缠绕难去,为萧闻霜带来着不停的困扰,而能够支撑她的,则是对云冲波的信心,相信云冲波对太平道的忠诚与信仰。
“不是吧,闻霜……那不是你对不死者的信心,只是你对不死者的希望吧?”
与何聆冰是最好的朋友,更是不止一次背对背靠着厮杀搏命的战友,但在这件事上,两人始终无法形成共识:何聆冰坚持认为,云冲波对太平道根本谈不上什么信念或是忠诚,他只不过是莫名其妙的发现自己身为“不死者”,并莫名其妙的得到了力量的人。
“我承认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很善良的人……但,闻霜,要在太平之路上坚持走下去,只有‘善良’是远远不够的。”
每当想起这些,萧闻霜都会很不好受,但,在她,这些心情也很容易拂去,只要云冲波的一句话,只要云冲波的一次表态,她便可以相信,所有这些,都只是玉清他们多余的担心,张南巾并没有作错判断,自己也没有看错人。
(可是,不死者,他却连蹈海也不肯取回……真人,我们真得错了吗?)
带着这样复杂的心情入睡,却很快便被惊醒:轻轻敲开门,带着惊恐失措的神色,小音告诉萧闻霜,今天晚上,有客来访!
瞬间已作出决断,严厉指挥,要求就这件事绝对保密,萧闻霜认为,自己显然应该接下这件事情。
早在二十多年以前,子路便已成名,一柄大剑打遍四方,在他获取古名“子路”的时候,连巨门都还只是中层道众。
以武技而言,有资格修习全部“十三经”的他,可说不逊于天下任何神功传人,以力量而言,自瓜都一役后,皆传言其力量直逼第八级顶峰境界,更被目为当今儒门中最可能突破九级障壁的人。
一年来,萧闻霜相信,自己已经变强了很大,虽然这并不等于她会幻想自己可以战胜这不动如山的巨人。但,她却相信,自己,至少有机会“不败”!
瓜都之役,被视为近年来最重要的一战,太平道无缘与战,事后更是将所有渠道作最高级动员,全力搜购有关情报,其中,也包括了子路的表现。
“对方的要价比正常的价位低了不少……也许,是在期待我们用这份情报杀掉子路的那一天吧。”
尤记得,自己在分析那些情报时的这句戏语,却没想到,那么快,已然成真……
(逃,是不成的,在雨停之前,山路都不可能离开!)
……更何况,萧闻霜也不想逃。
握住蹈海那已被磨到光滑的刀柄,手上慢慢加力,萧闻霜默默回忆,回忆太平道数千年来的历史,回忆自己二十年来的人生……回忆着,自己曾经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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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如果不死者始终没法觉醒的话,就让我来担起保护太平道的任务罢!)
以身法而言,萧闻霜对自己极有信心,尤其是今夜雨水霏霏,虽然影响了她的移动,却也方便了在空中的借力与变向,在计算中,速度上的差距绝对可以帮助自己抵消掉对方在力量层面上的优势。
踏雨而上的同时,萧闻霜亦将速度提升至目力难见,三曲两折,早踅至子路身后,更不转身,一记反手刀,径取子路肩颈。
闷哼一声,子路屹立不动,只右腕微微一颤,无倦倒立而起,急旋,嗡嗡作声,将周围雨水尽都裹胁激荡,结连如盾,虽似虚无,但萧闻霜一刀斩下,竟然只能堪堪击破,一刀之力,竟被这水盾化解大半!
(他的力量,竟已如斯精纯!)
心下微骇,萧闻霜借着手上反挫之力,微一挺腰,竟能以方才进取时更快的速度急退回去,方至一半时,猛一吸气,又横移三尺,身法之快、之诡,恍若雨夜间的一缕黑电!
“好。”
萧闻霜横移的同时,无形剑气撕裂雨幕,准确命中她刚刚所在的位置,若萧闻霜退势未改,此际决然经已中招!
(反击的好快!)
心中一凛,萧闻霜膝下发力,再度改变方向,向上急跃,堪堪至丈余高时,身形忽转,头下脚上,双手握刀,急扑而下。
“……哼!”
振衣起身,子路横剑上掠,却非以锋刃向敌,而是以阔大剑身虚虚拍动,间隙不过寸余,却居然有风雷之声。
(没道理……从纪录来看,他不该强到这个地步!)
在子路巨剑的拍打下,空气被急速压缩,形成尖啸的风刃,其快,其狠,更在萧闻霜的速度之上,尤其她此际自上扑击,腾挪余地更小,眼看正方子路大剑磨动,似是正待对堪入陷阱的对手发出最强一击,萧闻霜,却忽地闭目!
闭目同时,全身也忽地放松,全心感受着每缕雨丝与每道漩风,萧闻霜身形有若游鱼,动作幅度极小,却总能将将避却每道风刃,转眼间,将子路剑风尽数避却,更已坠至离子路不过三尺!
力量层面或者有差,但以对武者至关重要的“完全境界”而言,萧闻霜却相信,自己只该比对方更强。
(因为,我不仅是“我自己”!)
不消耗半点力量,纯以“感觉”将子路的攻击突破,萧闻霜更不予子路走避余地,右腕一抖,呛啷啷一片清响,刀光大盛,正是蹈海出鞘!
萧闻霜自幼不用兵器,虽习刀剑,却多半是为着研习破解之法,真正练刀,也只是这年来之事,但她在这上面的天份竟是异乎寻常,数月时间,已有大成,更在汜水关一役中匹马踏关,一刀斩败数十年前便以刀法享誉天下的冯功逊,太平诸道无不啧啧称奇,皆以为这是天意相佑,唯有萧闻霜才知道个中原因。
“……好绝的刀!”
失声赞叹,本拟掠剑拦格的子路硬生生变招,无倦上毫光透现,铮铮连响,直接过数十击,方吐气开声,“嗨”的一声,剑势反卷,势如巨浪,却扑了个空。
“好绝的刀……”
已离开刚才所立的地方三步,子路右手持柄,左手捏住剑尖,将无倦平平举在身前,目注剑身,慢慢道:“如此悲恸,如此愤懑,如此的不得伸张……不死者,以你的年龄,为什么会练出这样的刀?”
“这招,叫什么?”
隔着鬼面,萧闻霜冷冷注视子路,道:“此刀,二月廿四!”
帝少景十一年二月廿四:萧闻霜与吴起镇旁观太阴勾陈中伏,恸极而不能助,向天设誓,必守太平道!
当然不知道这日子背后的种种含义,却可以听懂那是什么意思,子路平视萧闻霜,缓声道:“从自己的记忆中汲取力量吗……不死者啊,你真是让我感到惊讶。”
“很多年了……十二、还是十三年?”
“……那一天后,我再也没见过那样的武者。”
同样不了解子路的过去,不知道当年的子路曾经在羊墩山前目睹过怎样的一战,萧闻霜握紧刀柄,道:“怎样?”
以双手握剑,肃立眉间,子路道:“请原谅……现在,我真得要全力来杀你了。”
一语未毕,子路的身形,忽焉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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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路的剑法,天下皆知,是为“五常八行”。
五常者,天、地、君、亲、师,八行者,格物、致知、诚心、正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统共十三式,纯取儒门古义,剑法朴拙,威力却是奇大无比,其势也堂堂,其意也正正,正适合子路这种巨汉大剑的组合。
五常八行之剑,得意于上古,铸形于中世,数千年来一脉流传,千锤百炼,其优势,是的确将种种破绽削减到最少,其弱点,则是早已流播天下,无任何奇兵可言。
……这也正是萧闻霜的思路。
以速度抵消力量,不予子路巨力发挥的空间,游击走战,觅取那能够一击克敌的战机,为此,她在来此之前专门又将所有瓜都一战的记录在脑中重现,尽可能构建出子路的战斗模式。
一直到刚才,这战术皆如计划般运转如意,直到,子路,变招!
一时没法捕捉子路的身形,惊讶下的萧闻霜,被“本能”提醒,猛一伏身,全速前扑,已觉身后地面震动,有如波浪,方听“扑”的一声轻响,自上而下。
子路的这一剑,竟比声音更快!
根本无暇回身,萧闻霜连发反手刀,只听“玎”声长响,一时也不知接了多少剑下来,只觉手上剧震,半身发麻,却竟然不能摆脱子路如附骨之蛆一样的追击!
(他的速度……他竟然能跟上我的速度!)
忽地醒觉,今夜的一切,恐怕皆是一个误算,却早已不能回头,萧闻霜咬紧牙关,足下发力,左曲右折,在雨水中纵横冲突,如是数百步,方觉背后压力稍松,更不犹豫,一顿足已站住身子,霍然转身,刀光急飚。
(腊月十五!)
帝少景十年十二月十五日,萧闻霜力拒李冰一行于大草原,尽杀,东归!
以萧闻霜的身法,对子路始终还有优势,先前刀剑交击,却始终没法借力加速前遁,皆因子路的剑法竟是细腻莫名,一触则解,根本不容萧闻霜借力为用,直到这一招上,才终于被萧闻霜的刀势抵住,作正阵之斗。
刀剑击!
子路屹立如山,纹丝不动,萧闻霜闷哼一声,向后急退!
“好。”
闷声称赞,子路明白,两人间的力量差距并没有显示出来的这么大,在萧闻霜,根本就是要借此拉大两人间的距离,不予自己追击的余地。
(准确的判断,但,不了解儒门的历史,不了解我子路真正的力量……你的努力,最终也只是挣扎!)
直退至二十步外,萧闻霜方立住脚步,急急调息同时,心念也是运转如电。
(迄今为止的表现,已远远超越他在瓜都一战的记录,但是……为什么!)
作为儒门重将,也是太平道的死敌,就不算瓜都,太平道中也有厚厚一叠关于子路的纪录,但,考虑到种种因素,诸道皆以为,要全面衡量子路的实力,仍以那一战为最佳参考,但,刚才以来的战斗,却使萧闻霜不得不面对另外一个可能。
(就算在瓜都一战,子路,也在保留他的实力!)
(但是……为什么?)
“因为,那没有意义。”
似是看出了萧闻霜的疑问,子路提剑而立,冷冷发话。
“那一战,真正重要的是‘军师’,而非战士,他们所能指挥的,只是他们‘知道’的子路,在那以外展现多余的力量,反而会干扰到全局的配合。”
(原来如此!)
雨幕中的子路,被黑夜模糊掉身体的轮廓,显着加倍的巨大,竟有如超现实的魔神一般,横持无倦,架在肩上,他平举左手,五指伸张,虚虚罩向萧闻霜。
“很遗憾,在未来的世界中,应该有你的位置,可是,很多年以前,夫子就告诉过我……”
“能够汲引终极之力的敌人,决不能等到他们成长起来!”
“接我的,不足之剑!”
(这是什么剑法?!)
眼前的子路依旧矗立,身侧却已卷来凌厉剑风,当萧闻霜急急翻腕立刀挡格时,对面的残像,犹未消失!
(这是什么剑法!)
速度再作提升,萧闻霜已将自己的潜力尽数汲烧,却只能堪堪快过子路半步,怎也摆脱不了他的剑势。
与五常八行之剑完全不同,今次的剑法快、狠、剽、悍,剑剑出手,皆不留余地,不护自身,与先前从容庄重的剑法大异其趣,竟是,出奇的坚韧,出奇的执着,出奇的不留余地!
一重又一重的剑势,如同滔天巨浪,将雨水绞碎、击飞,将整个战场完全吞没,萧闻霜全力支持,也只能作到不致沉没,偶尔刀光一现,似能冲出水面,却立刻就被淹没下去,不得出头。
(怎么办,要用“冬月十四”吗……但是,我,我能有机会用吗?!)
无边无际的剑浪,将萧闻霜困锁其中,不得脱出,也将她和子路分隔,饶是一刀刀递出,却只能见招拆招,根本杀不到子路身前。
“这,到底是什么剑法?!”
双手握刀,与子路硬拼一记,虽然胸中气血翻腾,却也使剑势出现短短的迟滞,萧闻霜把握机会,一声怒吼!
纵败,她也要败个明白!
“此剑……春风又绿江南岸。”
春风至,春水生,千里江南,总是一片嫣绿,走不脱,迈不出。
(……原来如此!)
胸中剧震,萧闻霜终于明白,却,又不敢明白!
(什么不足之剑……原来,是王介甫的“三不足”!)
咬紧牙关,萧闻霜苦苦支撑,只觉脑中一片混乱,似看见些灵光,却又把握不住。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确,这正是子路的剑意所在,但,那个人,明明是为群儒攻为“离经背道”……为什么,却会被……)
“没必要惊讶……介甫公乃大儒先贤,我们,从来都没有否认过啊。”
剑法忽变,一击一问,流畅异常,若溪水入河,河投大江,江入沧海,生机勃然,更带着一种压之不住的奔放、狂妄!
“不死者啊……一代代在历史中转生的你们,大概是‘神世’留在人间的最后脚印了……但,那又怎样?”
“历史是力量,却也会是包袱,抱残守缺,胶柱鼓瑟,会将任何强大的力量困锁消磨,而我们,我们儒门……”
“……却从未停止过吐故纳新的脚步啊!”
一声剑啸,上冲云天,万千剑势化为一击,耀目有若游龙,张牙舞爪,噬向萧闻霜!
……不足之剑,总把新桃换旧符!
(原……原来如此!)
心意忽畅,萧闻霜瞑目,吸气,舞动蹈海,刀势虽弱,却如铁线飞蜈,任子路剑龙何等狂暴咆哮,终咬不住它。
“子路,接我的,冬月十四!”
帝少景十年十一月十四日:萧闻霜为破军暗算,以“偕亡”之势反击,终为云冲波争取到反击的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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