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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后殿。
李令月侧耳倾听前殿的丝竹音乐声, 再三向裴英娘确认:“英娘, 你真的要去赴宴?”
裴英娘点点头, 气定神闲道:“阿姊放心,之前为了给你预备惊喜, 我准备了好多小玩意儿, 前一阵子宫人们陪我演练了十几遍, 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李令月咬了咬嘴唇, 下定决心,“不行, 我和你一起进去。”
她不知道怎么驳斥吐蕃使节,至少可以给英娘壮胆呀!
裴英娘轻轻握住李令月的手, “有阿姊相伴, 我更有信心了。”
麟德殿内,李旦听完宫人的禀报,皱眉道:“她要进来?”
宫人用耳语的音调道:“娘子和太平公主已经到郁仪楼了。”
李旦霍然起身。
六王李贤看他一眼, 目带疑惑,“八弟?”
李旦站得笔直, 平静道:“我吃醉了, 头疼,出去醒醒酒。”
李贤没再追问,扭头过去和宾客谈笑。
殿外,裴英娘和李令月在宫人的簇拥中拾级而上,正要进殿,迎面看见李旦沉着脸走出来, 李令月无知无觉,笑嘻嘻迎上前,裴英娘却下意识哆嗦了一下——总觉得李旦好像山雨欲来,满身寒气。
“你们来做什么?”李旦皱眉冷声道。
李令月这才发现李旦神情不虞,结结巴巴道:“我、我们来赴宴啊!”
李旦沉默不语,视线落在裴英娘脸上,略带责备。
裴英娘鼓起勇气道:“我不会给阿父添乱的。”
他不是为了这个生气……李旦垂目,俯视着她,“听话,老老实实回永安观去,吐蕃使团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裴英娘抬手挽住李旦的胳膊,轻摇两下,像是在撒娇,叹息道:“阿兄为我奔波,我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李旦的神色变了变。
李令月满脸狐疑,看一眼裴英娘,再看一眼李旦,悄悄走开几步。
裴英娘接着说:“之前我独自出宫赴宴,阿兄从不多管,只会叮嘱我几句,教我怎么和朝中相公们打交道,怎么理清京兆府的姻亲派系,今天虽然吐蕃使团是为求亲而来,但是阿兄肯定明白阿父绝不会送我去和亲,只是一场寻常的宴会而已……”
她顿了一下,正色道:“阿兄这一次怎么畏手畏脚起来了?”
李令月听到这里,心里一紧,紧张地等着李旦的回答。
李旦揉揉眉心,为什么不敢让英娘进去?因为太过恐惧,所以才会患得患失……他敛起愠怒之色,让开道路,缓缓道:“也罢,随我进去。”
裴英娘朝李令月笑,悄声道:“我就说阿兄会放我们进去的!”
李令月心不在焉,勉强笑了一下,回头看一眼李旦阴沉的脸,以后八兄不会找英娘算账吧……
殿中的人看到李令月和裴英娘跟在李旦身后联袂而来,惊诧不已。
管弦的乐音凝滞了一会儿,茶碗、酒杯翻倒在簟席上的声音同时响起。
众人面面相觑,说笑声戛然而止。
裴英娘眼波流转,扫视众人一圈。
尚陵钦大刀阔斧地坐在主宾之位上,鹰钩鼻,眼眶深陷,目光凌厉。
阿芒和十几个长袍男人围坐在他左右,其他人神态恭敬,举止谨慎,唯有阿芒埋头吃喝,一手羊骨,一手酒杯,红光满面。
宫人向主位的李治和武皇后通禀。
李治皱了皱眉,露出几分担忧之色。
武皇后倒是笑意盈盈,淡然道:“小娘子们爱热闹,带她们过来。”
宫人们为裴英娘和李令月添席。
尚陵钦眯着双眼,细细打量裴英娘,她以为穿一身道装示人,就真的能让他们信服吗?太天真了。
等李令月在武皇后身边坐定,裴英娘看一眼殿外空旷的庭院,笑着道:“舞乐虽好,但庭中景致冷清,有些可惜。”
众人都竖着耳朵听她说话,本以为她要朝两位圣人撒娇,借机暗讽吐蕃使者,没想到她竟然突然点评起院中景色来了,一时茫然。
前殿是为打波罗球和表演舞乐修筑的,为了使球场平滑,当初修建时不惜耗费万金洒油铺设地面,并未栽植花木,哪里来的景致可言?
武皇后何等机敏,很快猜出裴英娘的用意,笑着道:“我亦觉得院中景色凋零,可惜廊下皆是砖石,花木无法生长。”
裴英娘抿嘴一笑,道:“英娘潜心修道,近日略有所学,愿为姑母献上几丛莲花。”
旁边有人嘀咕道:“莲花罢了,随意移植几缸来不就行了?”
裴英娘莞尔道:“移植有何意趣?况且费时费力……英娘能令莲种顷刻间生长开放,只需让人备几只大缸,几把莲种便可。”
众人哑口无言,几个博闻强识之人立刻领悟过来,裴英娘这是要表演道家的瞬间种莲术。
传说汉末时左慈曾以空竿变鱼、茶碗生莲、杯中分酒等道术戏耍天下诸侯,曹操、孙权等号令千军万马的枭雄,皆如孩童一般,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曹操心怀怨恨,曾多次加害左慈,左慈每一次都能运用神仙法术逃之夭夭,飘然而去。曹操虽然挟天子以令诸侯,却拿一个道人束手无策,只能暗中饮恨。
众人对传说中的神仙幻术早就神往已久,每次看到书中描述的场景,都忍不住浮想联翩,只恨无缘一观,可惜世上修道的道士虽多,但无人能够再现左慈的神仙本领。
朝中大臣又是惊喜又是惊愕:永安公主出家是为了什么,他们心知肚明,这才几个月,公主真的学会通天本领了?!
等席间彻底安静下来,裴英娘站起身,“太液池的莲蓬已经成熟,姑母只需命人取成熟的莲种来,备几口大缸,我便能施展法术了。”
“某愿为真师走一趟。”尚陵钦放下酒杯,站起身,匆匆行一个吐蕃人的礼节,沉声道。
已经坐回席位的李旦微不可察地扫他一眼。
李治和武皇后同时看向裴英娘,李令月也哗啦一下扭过脸,担心地看着她,手指紧紧揪着衣带,淡粉指节勒出雪白印痕来。
裴英娘朝几人笑了笑,“太液池水汽重,不敢劳烦尚使者,免得污了使者的衣袍。”她顿了顿,目光逡巡,指指正叼着一块炙羊肉啃得满嘴油光的阿芒,“尚使者的随从阿芒和我颇有缘分,不如请他为尚使者代劳,为我摘取几枝莲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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