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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与委蛇:“少夫人说的是,我那表嫂的气量确实小,只可惜今儿个时机不合适,要不然,我一定将她怎么对待我的给少夫人讲一遍。”
杜氏得了即将要开恩科的消息,一颗心登时活泛起来,且她跟赵丽已经聊得差不多了,也没心思再扯下去,便道:“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你回去之后,好好搜罗他们夫妻的消息。五日后的巳时,我命小厮到香满楼候着,到时候,你派个丫鬟出来,拿着我的信物相认。以后约定好,让他们或五天,或十天见一面。另外,那香满楼的掌柜跟我很熟,有什么重大消息,或我想让你帮忙,就让他传递消息,也是可行了。”
她顿了一下,又解释道:“这香满楼是个小酒馆,就在锦绣园南边一里开外的位置,你让丫鬟打听一下,自然就晓得了。”
赵丽露出静心凝听的模样,颔首道:“少夫人之言,我记下了。唔,刚才我是以如厕为由出来的,已经耽搁很长时间了,不如我先走,少夫人待会儿再来,成吗?”
杜氏颔首应了。
赵丽这才朝她欠身,带着笑容自去了。
看着赵丽渐行渐远,杜氏无声无息笑了起来。
事情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呀。
且今儿个不止将赵丽收服了,令赵丽对千柔生了恨,还得了要开恩科的消息,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嗯,待会儿回去后,立刻打发人去给杜家传消息,让他们做好准备,才好在科举上一举成名,最好将李靖行压下去,那就完美了。
虽然玉茗要出手,但李靖行近来只怕不会怎么出门,算计起来,倒是没有那么方便。
今儿个蒋毓订婚,李靖行倒是来了,但众目睽睽之下,却是不好下手的。
再者,之前玉茗吃瘪,斗志受到影响,这会儿还没缓过来呢。
不过不要紧,今天不能成事,以后还会有很多的机会,再者,如今又有赵丽相助,自己能对锦绣园了如指掌,算计起来事半功倍。
接下来,自己的手段,能尽情施展了。
她在这里细细畅想着,丝毫不知道离去的赵丽掀起了一场风雨,令她名声尽毁。
赵丽归席时,台上一出戏已经停了,正是中场休息的时候。
千柔仍旧在跟玉欣说笑,见她进来正要说话,赵丽已经凑了过来,在千柔耳畔道:“表嫂,我问你个问题,成吗?”
见千柔点头,赵丽这才道:“表嫂,若有人执意要跟你做对,你可会怕可会忍可会退?”
千柔愣了一下,皱眉道:“无缘无故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丽淡淡笑道:“表嫂别管我为什么问,直接回答我就成了。”
千柔依旧一头雾水,见她执意望着自己,便含着一丝笑容道:“你看我像是委曲求全的人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原数奉还。如此恩怨分明,才是小女子当为之事。”
千柔这番话,说得直白又认真。
她不会主动去惹事,但若有人惹事找上门来,那么,无论如何,她都不会退让的。
她不当圣母,不会干出以德报怨的事儿,也不会当肉包子,任由别人咬却不还手。
赵丽颔首,咬一咬唇道:“有表嫂这句话,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千柔越发错愕,见她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不知怎的,突然意识到刚才赵丽出去后,必定有不寻常的经历。
她心思转了一转,正要开口询问,赵丽已经盈盈起身,转身去了。
千柔越发惊讶不解,愣愣看着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这时,赵丽已经越众而出,一步一步,走向了庆元公主。
众目睽睽之下,她敛衣跪下,向庆元公主道:“公主见多识广、德高望重,小女子现在有一事不明白,还望公主能开恩,为小女子解惑。”
庆元吃了一惊,旋即想起她是千柔带来的,下意识去瞧千柔,见千柔一脸茫然之色,不由得心中惊疑。
当然,以她的身份,这意外虽然让人惊讶,但也只是瞬间就能平息的。
庆元便含着笑容道:“你是佳禾家的亲眷吧?有事只管说就是,倒是不必行这样大的礼。”说着,便朝赵丽做了个虚扶的动作。
她身边的侍女是个机智的,见主子态度很好,忙伸手去扶赵丽,很是恭敬。
赵丽这才起身来,恭声道:“按理说今儿个是蒋公子的好日子,小女子不该节外生枝,但小女子心里如噎在喉,不吐不快,只能求公主这个主人帮忙了。”
庆元见她谈吐有礼,心中倒生出一丝好感来,笑着道:“你只管说就是,本宫绝不会介意的。”
赵丽谢了,这才道:“刚才小女子去外面办私事,回来的路上,遇上林少夫人了。这林少夫人,公主自是很熟的,之前没开席时,她曾出头为玉茗公主解围,又跟我表嫂针锋相对。”
众人听了这话,嘴角齐齐抽了一下。
其实她不必费心解释,只要她提林少夫人,大家就没有谁不知道的。
但她偏偏要将刚才的事儿念叨一遍,生怕大家忘记之前是杜氏先惹是生非一般。
赵丽可不管围观者的心思,在众人的注视下,将刚才杜氏如何寻上她,如何挑拨她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这番话一出口,众人的脸色登时就精彩纷呈,久久都无法回神。
就连庆元这样阅历广阔的,都惊得站起身来,简直疑心自己听错了。
至于千柔和玉欣,也是面面相觑,满脸的不敢置信。
赵丽倒是一派镇定,将刚才的经历娓娓道来,一个字都没有漏。
讲到一半时,恰好杜氏就在门口出现了,见众人惊异的看过来,还不解其意。
等进去后,看清赵丽正在庆元公主面前站着,这就罢了,她嘴里竟然正在说刚才与自己交谈的内容。
杜氏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脑门上冲,想冲上去捂住赵丽的嘴,想大声喊她在污蔑人,甚至想不顾面子,跟赵丽厮打……
还没等她行动,手臂已经被人拉住了。
杜氏气得正要破口大骂,侧首一看,却是玉欣。
两人目光交织了一瞬,玉欣冷笑道:“林少夫人想做什么?众目睽睽之下,你可堵不住那女孩的嘴。哼,本宫劝你还是消停些,给自己保全最后的体面吧。”
杜氏被她拉着,一颗心直往下坠,却不敢挣扎。
眼前这位主儿,不止是公主,更是齐逸峥同父同母的姐姐。
齐逸峥即位后,旁人地位如何不可知,但玉欣绝对会是人上之人。
心思转了一转,杜氏只能带着怒火看向赵丽,目光前所未有的狠厉。
如果目光能杀人,赵丽早被她凌迟处死了。
那么强烈又带着恨意的目光落在身上,赵丽自然不会一无所觉,但她没有回头,更没有退缩。
她既然走出这一步,这出戏,就一定会走完,谁也别想拦着,谁也拦不住。
如是,满屋子人的目光,都在赵丽和杜氏身上打转,只有赵丽在娓娓说话,别的声音早止歇了。
众人直到此时,才将事情弄清楚了,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一般,都兴奋起来,觉得这出戏比刚才戏台子上演的,还要精彩一百倍。
赵丽将刚才的事儿讲完后,红着脸道:“不错,蒋公子乃人中龙凤,我曾经在机缘巧合之下,见过他一次,自那以后,我就再难忘记他的风采,但那又如何呢?我一直都知道,以我的身份,给蒋公子做妾都不够格。我出身低微,全靠表哥、表嫂怜悯才能活下来。且一直以来,表嫂对我很好,拿我当姊妹一般看待,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要给我送一份,为了我的终身大事百般费心。这几个月来,我感受到有人真心关怀我,视我为亲人,脸上的笑容,比之前十几年加起来还多些。”
她看着庆元公主,恳切的道:“民女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见识浅薄,公主你告诉我,难道就为了自己的私心,我就该对表嫂生怨吗?难道我该恩将仇报吗?难道蒋公子是任人摆布的主儿吗?难道表嫂对我这样好,我竟要当一个愚蠢妇人,背叛她,联合外人对付她,拿刀子戳她的心吗?”
她一连几个“难道”,言语十分锋利。
众人嘴巴齐齐一抽,心底却明白,眼前这个女孩,虽然只是千柔家的表亲,但也跟千柔一般,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庆元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赵丽道:“好孩子,你心思纯良,初次遇上这种事惊慌失措,想找人讨个主意合情合理。难得你看得起本宫,本宫就僭越指点你一番。”
赵丽忙欠身道谢。
庆元带笑道:“你表嫂的品行,素来是极好的,本宫之前对她有成见,直到近来才晓得,如她这般坦荡聪慧、心怀大义的女子,理应得到众人的爱护。你知道念她的好,知道不能忘恩,知道我儿子的婚事,不是她能做主的,她虽然伸出援手,但也只是从中说了几句话罢了。难得你眼明心亮,有良心,本宫觉得你很好,很喜欢你。”
她目光在杜氏身上一转,露出笑容道:“本宫刚才的话,全是出自真心,不知道林少夫人意下如何?有何高见?”
杜氏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看着赵丽嗫嚅着唇道:“我跟你无怨无仇,跟你素未谋面,你编出这番话来,到底想做什么?想败坏我的名声吗?”
她回头看向千柔,声音中已经多了一丝呜咽之意:“佳禾郡主,我知道之前我侄女心存恶念,算计你的长女令你很生气,但那是孩子们的事儿,且我那侄女已经得了教训,你何必死扭着我不放?”
千柔皱眉道:“这话从何说起?赵表妹一进来后,只跟我说了两句话,立刻就去了长公主面前。我连你们遇上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指使她呢?”
赵丽接口道:“此事跟我表嫂毫无关系,林少夫人,你拉扯她做什么?你心思转得倒快,想矢口否认刚才的事情吗?哼,刚才是你找上我的,给我领路的侍女就是见证。”
玉欣闻言开口道:“刚才是谁伺候赵小姐的?还不给本宫出来吗?”
话音一落,立时有个侍女站出来,一面行礼一面道:“刚才奴婢领着赵小姐出去的,正要回转时,林少夫人突然过来了,张口就要奴婢去倒茶,催得很急。奴婢只得从命去了,等斟茶回来,林少夫人却不见了。”
另有一个侍女出列道:“奴婢刚才在外面走动时,远远瞧见林少夫人在跟个身穿紫衣的女孩说话,之前瞧不出身份来,如今才明白,原来是赵小姐。”
她们是庆元公主府的人,只负责伺候人,可不会偏向谁。
何况,庆元公主的态度已经很明朗了,玉欣又站出来出头,只要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该站在谁那边。
杜氏身子发抖,摇摇欲坠起来。
她终是明白了,眼前的赵丽,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自己今天找上她,是生平最大的错误。
赵丽见她这样,暗自冷笑不已,却不肯放过她,又道:“已经有人证证明少夫人确实跟我接触了,另外我手上还有信物,少夫人不会忘记了吧?”
她说着,果然伸手将之前杜氏给的玉佩拿了出来,奉给庆元公主道:“公主请看,就是这块玉佩,是林少夫人亲自从她腰上取下来的。今儿个来宾众多,公主可能没留心林少夫人的装扮,但但凡女子,都爱在旁人的饰物上下功夫。公主可以让侍女拿着这块玉佩,在人群里走一圈,总有人能认出来的。”
庆元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之色,正要依言而行,杜氏厉声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哼,我还想说那玉佩是我给你的谢礼呢。”
她哼了一声,看着赵丽的目光仿佛淬了毒一般,声音却透出楚楚可怜的意味:“不错,刚才我是跟你聊了几句,但我只是想跟你打听一下佳禾郡主和李小姐的喜好,好给她们备礼物上门致谢。因为你如实告知,我心里很感激,这才以玉佩为礼,表达心中的谢意,谁知道你包藏祸心,竟然自编自导了这么一出戏陷害我,你这样颠倒黑白,不怕午夜梦回,有鬼神找上门来吗?”
刚才的事,她不能认,死都不能认。
她想算计千柔是一回事,但这份心思,只能闷在心里,不足为外人道。
千柔她并不怕,关键是在千柔身后,有一个齐逸峥。
那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二十岁时就为了先武王妃,杀了几十个姬妾,眼睛都没眨一下。
如今,他一心痴迷顾氏,没事还想生出事来,到顾氏跟前献殷勤呢。
若是让他知晓此事,自己的日子多么难过,不想可知了。
杜氏嫁人后,自问对男人的心态还是了解的。
但凡男人,都有些下贱,越是得不到的,越是会视如珍宝,怎么都不肯放下的。
此事过后,齐逸峥会找麻烦不说,便是林旭东,只怕也会大动肝火,为了顾氏跟自己叫板。
杜氏对自己的形势挺了解的,自然不肯认下来,受千夫所指。
一直没言语的玉茗站了出来道:“瞧林少夫人的模样,真的很委屈呢,似乎真是受了无妄之灾。”
她说到这里,看向赵丽似笑非笑的道:“据你话中之意,你跟林少夫人只是初次相见罢了,你又是佳禾的亲眷,她怎么会蠢到一见了你,就对你深信不疑,联合你对付佳禾呢?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赵丽不卑不亢的道:“回公主,这个中道理,其实并不难想明白。林少夫人窥破了民女的心思,知道民女对蒋公子有倾慕之情,以言语相激,想让民女生出怨怼之心。林少夫人口才绝佳,又以己度人,民女方才一直虚与委蛇,才令她将心里话和盘托出。”
她看向杜氏,目光锐利起来,声音也带着讥讽之意:“此事民女若宣之于众,就必须揭破对蒋公子有情之事。民女已是定亲之人,蒋公子又即将为人夫,民女却不知检点,没有半点闺阁少女该有的矜持贞静。若叫破此事,林少夫人固然讨不到好,我自己也会名声尽毁。因了这个缘故,林少夫人才肆意忌惮,根本就不会忌讳什么。”
玉茗瞳孔一缩,心底却不得不承认,她竟然将话圆得合情合理。
但凡是女子,尤其是未嫁的少女,都将自己的名声视如生命。
赵丽这么干,可谓开了先例。
杜氏应该是太自信了,又以己度人,觉得一个小丫头,自己绝对能够玩弄于股掌之中,却根本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心计如此之深,不但会做戏竟然还反过头来,狠狠咬了杜氏一口。
心思转了一转,玉茗淡淡道:“你刚才指控林少夫人的话,是真是假本宫不予置评,但你明知道此事于自己名声不利,为什么还要站出来揭破此事?”
赵丽含着一缕决然的笑容,很从容的道:“士为知己者死,表嫂对我恩重如山,我虽是小女子,却也明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林少夫人想算计表嫂,百般探听锦绣园的消息,包藏祸心。我人微言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将此事叫破,让大家评评理,让大家告诉我,到底谁是谁非。”
她扬起下巴,模样很淡定,眉眼美丽惊人:“再者,我认识蒋公子在先,定亲在后,且我定亲之后,一心一意只想过自己的日子,并没有再惦记蒋公子,为他要死要活之心。我自觉得心思坦荡,就算因此惹来闲话,那也是我该受的,与人无尤。”
语落,满场皆静。
千柔已然站起身来,目光落在赵丽身上,不由自主红了眼圈。
为了自己,这个女孩,竟然做到这一步了。
她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将自己的面子、名声彻底抛下,为的,只是揭露杜氏,好将杜氏击败,令自己少一个居心叵测的对手。
自己何德何能,竟能得她舍弃一切相护?
她心情激荡,默默在心底发誓,从今以后,赵丽会是自己的妹妹,一辈子都是。
屋里静了不知多久,玉欣拍手道:“赵小姐有志气,有担当,这番话坦荡无私,连本宫都要为之折服。”
庆元也回过神来,淡淡笑道:“本宫说句托大的话,以我家毓儿的姿容,为他倾倒的女子真不在少数。赵小姐对他有倾慕之情,虽然于理不合,但情有可原。且你当着众人面,坦诚认了这件事,又投桃报李,百般回报护着你的亲眷,足见你的人品真真是百里挑一的。若有人因此看轻你,本宫必定站在你这边,将那说你闲话之人打成猪头,为你出气。”
玉欣接口道:“姑姑此言甚合我意,赵小姐你放心,从今以后,本宫会护着你。说你闲话的,便是跟本宫做对,本宫不会放过。你那未婚夫,若是因这事要跟你退婚,你只管答应下来,本宫必定给你寻个更出色的男子,风风光光送你出嫁。”
赵丽欠身道:“多谢两位公主维护民女,民女感激不尽。”
目光在杜氏身上一转,沉声道:“事到如今,少夫人还不承认吗?既如此,不如我们一起赌咒好了。”
收敛了神色,口发毒誓道:“刚才我所言句句属实,举头三尺有神明,我若瞎编捏造,叫我缺胳膊少腿成残废,毁容貌丑如无盐,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誓言也太毒了吧?
不过,就是因为毒,才显得她心思坦荡,毫无畏惧。
玉欣也惊了一下,才道:“赵小姐实话实说,自然不怕应誓。”
目光转向杜氏,眼神登时犀利起来,冷笑道:“赵小姐已经发誓了,林少夫人,轮到你了。”
杜氏惊恐抬头,一双美目溢满泪水,嘴唇哆嗦了半天才道:“我什么都没做,你们却这样对待我,我……我……”说到这里,似乎承受不住打击,双眼一翻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