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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欢走进洗手间,顺手将门反扣上,然后才在镜子前站定。

    严悦民刚才夸赞她精神状态良好,似乎是有喜事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神采飞扬。

    有吗?

    她忍不住细细看着镜中的自己。仍是那张脸,只是气色相较以前红润了些,大概是换了新环境的缘故,又或许是最近坚持健身锻炼,总之摆脱了以往的长期压抑和苦恼,正所谓相由心生。

    她不由得回想起来,第一次与严悦民打交道,还是在医院里。

    那一天,她刚刚失去了顾非宸的孩子,如同丢失了魂魄的空躯壳,苍白虚弱,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接受他的检查和治疗。

    小护士们都对这位年轻的海归医生崇拜异常,似乎院方也对他信任器重。她隐约能忆起那时候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仿佛声音本身就带着一种药物般的治愈作用,就像一束温暖的光,让她在那几天无尽的冰冷和昏晦中找到一丝安慰。

    只不过那时万万没料到,今时今日,她竟然会与这位年轻有为的医生坐在一起喝茶聊天,而就在今天之前,其实他已经约她吃过几餐饭,又同她一道去健身,并且对她展开了动作不算太大但意图已然明显的追求。

    而她,并没有拒绝。

    对于这样的约会,她只是曾经挣扎了那么短短的一瞬,但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新的开始,新的生活,她同样也需要一份新的感情,哪怕只是临时的。

    想到这里,秦欢终于回过神来。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这才重新拉开门走出去。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外面竟然有人正等着她。

    秦欢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对方的脸,就已听那人开口说:“顾先生请你去和他见一面。”声音是一如既往地缓和平淡,和他的雇主一模一样,语气礼貌,但态度坚决强势。她有理由相信,倘若自己不答应的话,他是不会从这条狭长的过道上让开的。

    于是,她只得牵起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同对方打声招呼:“好久不见,小刘。”

    “秦小姐,好久没见了。”

    借着说话的空当,司机小刘这才得以认真地打量一下站在面前的这个年轻女人。

    他认识她许多年了,她还在读大学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替顾非宸开车。他的话向来不多,秉承着多看多听少说的原则,忠心耿耿地为顾非宸办事,因此也就长久稳定地在顾家留了下来。

    其实,他记忆中的秦欢远不是现在这样的。那个娇俏开朗的千金大小姐,与如今站在这里的这个女人,简直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他细心地注意到,仅仅是因为听见了顾非宸的名字,她的脸上便露出一种既似悲伤又似绝望的神情,哪怕只不过闪现了半秒钟,却也成功地让那张漂亮的脸庞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顾、秦二人的纠葛他其实是最清楚不过,秦欢微微抿着嘴唇不痛快的样子真教他有些不忍心,然而顾非宸的吩咐又是一定要完成的,正在进退两难之际,秦欢却已先点头说:“你带路吧。”

    他如释重负,连忙一侧身,领着秦欢朝包厢走去。

    这间茶楼的大堂格局舒朗开阔,古朴大气,而各个包厢却散落分布在曲折幽静的走道边。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秦欢发现,自己要去的地方与之前严悦民订的那个包厢恰好分别处在整座楼的东西两端。

    相隔得很远。

    门被小刘推开的时候,顾非宸似乎已经在里面坐了有一会儿了。

    看她终于来了,他也只是朝门口抬了抬眼角,继而伸手往桌上的两个空茶杯中斟上上好的碧螺春。

    他的动作很优雅,明明并不经常做这种事,但他的姿势却专业熟练得令人赏心悦目。

    秦欢将目光从他修长匀称的手指上移开,坐下后说:“我不知道你也在这儿。”

    言下之意,她相信他懂。否则她说什么也不会上这里来。

    可是顾非宸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将茶杯往她的手边轻轻一推,然后才问:“最近怎么样?”

    他的语气平淡自然,仿佛两个许久不见的好友在寒暄。

    她不禁冷哂道:“再怎么样也比过去好。不是吗?”

    “那就好。”他看了她两秒,才垂下眼睛自顾自地饮了口茶,似乎并没有将她的嘲讽放在心上。

    清雅的茶香飘了满室。

    秦欢坐着没动,独自陷入沉默。

    他似乎又清瘦了些,眼神依旧是深远中藏着锋锐,表情却很淡,就连语气都是一样的淡漠,高深莫测,永远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面对着这个男人,她发现自己很快就会感到窒息,仿佛是被某种隐约的气势所压迫,居然渐渐透不过气来。

    也是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这间包厢没有窗户,充足的光线全靠头顶的一盏古式吊灯来提供。

    这样也好。她心里不禁放松了一下,默默地想。刚才与严悦民坐在一起时,她必须时时管住自己的目光不往窗外瞟,否则畏高症便会出其不意地发作,引来一阵不适的晕眩。

    想到严悦民,她才突然回过神来,自己一去不回,也不知那位温文尔雅的医生此刻是否等得着急了。

    她皱了皱眉,终于忍不住说:“你找我来是为了叙旧吗?如果是,我觉得现在就可以结束了。”

    她的态度十分冷硬,但好像不能触动顾非宸分毫,他只是拿那双深黑的眼睛看着她,慢条斯理地说:“当然还有正事。”

    “什么事?”

    “最近公司里有没有人私下联系过你,想要买你手上的股份?”

    他突然这样一问,倒教她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说:“没有。”

    “或许很快就会有了。”他说,“到时候希望你不要同意。倘若你真的愿意卖掉我父亲赠予你的股份,也优先考虑卖给我。”

    “为什么?”她皱着眉,脱口问,“公司里有变故?”

    他看了看她,却是答非所问:“你对生意场上的事一向不关心的,我只是希望你能记住我刚才说的话。”

    若要卖股份,首先考虑卖给他。

    她只想了想,便忽然轻笑一下:“这算不算请求?”

    “是建议。”男人的薄唇微微抿起来,深黑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当然知道他从不求人。他那样骄傲,又是上天的宠儿,无论怎样也不会沦落到求人的地步。

    她却越想越觉得好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听从你的建议?”

    他也低低笑了笑,看似对她的讥讽不以为意:“股份是你的,你有权随意支配。”

    “那当然。”她赌气般地抛下三个字,便站起身准备离开。

    顾氏集团的股份,在接受赠予的那一天,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顾非宸会为了它而特意找她谈话。

    一下子,她有点恍惚。好像她和他什么关系都不曾有过,拥有的仅仅是买卖与交易。

    对啊,她差一点就忘了,他是个生意人,所以是不是任何关系在他的心里,最终都会回归生意最本质的核心?

    往事犹如猛烈的风雨,在一瞬间重新翻涌回旋至心头。

    曾经,他将她以顾家干女儿、他的干妹妹的身份,介绍给另一位商业巨子欧阳远认识。那时候,他们才刚刚分手不到一年,而二十二岁的她,早已出落得美貌异常,几乎继承了母亲的所有优点,甚至青出于蓝。也就是在那一次,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优势,她才重新记起来了,自己不是没有人爱的。在这世上,会爱上她的人其实有很多,会对她一见钟情的也不在少数,只不过,是他不爱她罢了。

    他不再爱她了,又或许从来就没有爱过,所以才会那样坦然地看着她与其他男人同进同出。

    那个男人,欧阳远,也是人中龙凤,对她呵护有加。可是只有她自己知晓,她只是在赌气,是在故意气他。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她那样幼稚,做戏给旁人看,演得如此辛苦,就只是为了试探一下他的反应。

    但他偏偏什么反应都没有,由始至终只是冷眼旁观,真当自己是个局外人,冷静地看着她与别人交往。

    最后她终于觉得累了,演了那么久,差一点连自己都骗过去了,可是他毫不动容。这个男人是铁石心肠,她终于灰心,没有力气再试探。

    “我想分手。”有生以来她第一次对人说出这种话,心中不是不抱歉的。

    结果却被欧阳远一语道破:“你爱的是顾非宸?”

    原来已经这样明显了吗?

    她恍恍惚惚,只听见对方冷笑道:“我对你有哪点不够好?你还这么不知足。你爱顾非宸?我告诉你吧,别做梦了,他根本不爱你。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他从我这里拿走了多少价值?试问一个男人如果爱一个女人,会拿她当做交换的砝码去换取自己的利益吗?”

    “……砝码?”她实在听不懂,只觉得这个词陌生而又刺耳。

    所以她真的跑去求证。她那样激动地质问,连声音都在颤抖,可是那个冷峻的男人似乎连抬眼看一看她的兴趣都没有,语气也漫不经心:“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在你眼里,我真的就只是一个交易的砝码?”她几乎难以置信。

    “你觉得呢?”他将报纸往茶几上一扔,依旧是轻描淡写地挑了挑嘴角,“你认为自己的价值能有多大?”

    她说不出话来。

    他却忽然嘲讽般地笑了笑:“不过显然在欧阳的眼里,你还是很宝贵的。为了你,他主动放弃了邻市一块土地的竞拍权,现在那块地在我手里。如果他指的就是这个的话。”他顿了一下,目光掠过她微微颤抖的嘴唇,似乎不易察觉地沉一下,才说:“欧阳向来都是个利益至上的人,能让他做出这种牺牲的,你算是第一个。跟他在一起未必不是好事,为什么还要分手?”

    其实这半年多来,他已经很少跟她说这么多话了。可是这一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直直插在她的心上。

    又快又准,反而流不出血来。

    原来,他们之间真有利益瓜葛。

    她几乎不能相信,呆若木鸡般地望着他,望着他脸上淡漠的表情,过了很久才忽然开始觉得心痛。

    心被烈焰焚灼成灰,也不过如此吧。

    ……

    回忆的巨浪一个接一个扑打过来,无情地似乎要将人击得粉身碎骨才罢休。

    秦欢好不容易才从旋涡中挣脱出来,却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眼角眉梢所流露出来的讥嘲笑意,生怕再多待一刻便会失了仪态。

    可是这个精明凌厉的男人似乎并不打算就这样放她走,淡薄的声音从她身后传过来:“那个男人是谁?”

    她本已迈开脚步,这下子却又硬生生地停下来。她疑惑地看着他,先是不解,继而才恍然,于是不禁微微一哂:“关你什么事?”

    “你在和他约会?”顾非宸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你在以什么身份盘问我?”

    “曾经的未婚夫。”

    未婚夫……那三个字仿佛极端刺耳,令她身体微微一僵,手指垂在身侧不禁轻轻颤抖着紧握成拳。下一刻,她想都不想地反击:“倒不如说是我曾经孩子的爸爸,那样更亲密。”

    话音落下,她的冷笑便也凝固在嘴角边。那是一道两人之间无人能揭的伤疤,如今还未愈合,便又被她重新撕开裂口,这样突然,她似乎都被这样残忍冷血的自己给吓了一跳。

    而顾非宸的脸色在瞬间白了白,她的话和表情就像一把刀猛地扎在他心里,猝不及防,他莫名地感到胸口又冷又痛,只静默了片刻,便忍不住偏过头去低低地咳嗽起来。

    他咳了很久,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紧扣住桌沿,好半晌才终于渐渐止住,清俊的脸上却露出几分掩藏不住的疲倦神态。毕竟久病未愈,而且一整个上午都在为公司的事情耗神耗力,如今被她这样一激,只感觉吸进气管的空气犹如混着碎冰,半个胸腔都是冰凉的。

    他微喘了片刻才重新抬起头来,看见秦欢仍站在原地,一双乌沉沉的眼眸定在他身上,眼底似乎复杂混乱,也不知在发什么呆。

    等气息稳定了,他才若无其事地将刚才的话题继续下去:“你有必要先去确定一下那个男的靠不靠得住。”

    说完之后,他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秦欢才好像突然缓过神来,目光从他的脸上稍稍移开,却重新流露出略带尖刻的讽刺:“难道你已经派人去调查他了?”

    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回答她:“还没有。”

    还没有……还没有!

    她忽然真的有了怒意,不禁提高声音制止他:“最好永远都不要有!我的事,不需要你来插手!”她都已经冲到包厢门边了,却又转过头,一字一顿地重申了一遍:“我要和谁约会是我的事,你没有资格管我,更别妄想进入我的新生活!”

    她的声音很大,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说完之后便“呼”的一声拉开门,旋风一般地冲了出去。

    她走得很快,只在最后隐约听见后面包厢里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咳嗽声。小刘一直候在外面,她与他擦肩而过,下一秒,便用眼角瞥见他急匆匆地跑进包厢。

    行了,她想,他怎么样又与她有何相干?!

    倒是严悦民,等了这么久,也不知会怎么想。所以,她在返回的途中努力使自己尽快平静下来,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到温文尔雅的医生身边。

    “……不好意思,刚才遇到一个熟人聊了两句,所以回来晚了。”坐下之后,她颇有些抱歉。茶已不知过了几巡了,恐怕严医生喝水都喝饱了吧。

    严悦民却半开玩笑道:“看你这么久不回来,打你电话也没人接,还以为你对我十分不满意,所以一声招呼不打就遁走了呢。”

    “嗯?可是我的手机没响啊!”她闻言连忙从包里拿出手机查看,果然看见好几通未接来电。

    她有点懊恼,一抬眼却正好对上对方那双微带笑意的眼睛,视线越过茶桌定格在她的脸上,仿佛有灼人的光华,竟似比窗外的阳光还要耀眼。她越发觉得不好意思,将手机随手扔回包里,说:“可能是坏了,能打通,但是我听不到铃声啊。”

    “那我陪你去买部新的,如何?”说完不等她回应,严悦民已经站了起来,先从一旁衣架上拿了风衣搭在臂弯,另一只手则十分自然地过去牵她,将她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可是……”她的手指在他温热的掌心里抽动了几下,却反而被他握得更紧。

    他回过头来冲她微微一笑,然后打开包厢的门,牵着她走出去。

    其实穿过大堂的时候,秦欢到底还是有点心虚的。她下意识地四下张望,并没有看见顾非宸或小刘的身影。

    她这才在心下松了口气,可是随后又觉得自己这样真没意思,心想为什么要在乎是否被他看到?

    秦欢啊秦欢,难道你的新生活也要受他左右吗?

    她一边矛盾地懊恼,一边已随着严悦民出了茶楼。心中这样纠结,倒使她一时间忽略了自己和严悦民牵在一起的手。严悦民见她终于不再挣扎抗拒,不由得心情大好,反倒放慢脚步,就这样拉着她悠闲懒散地漫步在湖滨大道边。

    “你今天不用回医院吗?”在路上她问。

    “今天休假,明天也是。”

    “那有什么计划?”

    “你呢?如果这两天你也有空,其实我可以任由你安排。”他的笑容十分温暖,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让人移不开眼光。

    “我也没主意。”她只是淡淡地摇头。从来都是旁人替她安排好一切的。

    “那就先把手机买了再说。”他的手微微用力,捏了捏她的掌心。

    她略一点头,不再说话。

    这样亲昵的动作,谈不上让她欣喜若狂,但也不会让她感到排斥厌恶,所以她没有再拒绝,而是由着他将自己微微冰凉的手指握在手里,用他的体温温暖着她。

    后来他送了她一款新手机。

    挑选的时候他问她,喜欢哪部?

    她几乎不假思索便伸手一指,居然和目前在用的是同一款。

    “这算不算念旧?”他笑着随口说。

    她怔了一下,却坚决不承认:“我只是懒,用称手的东西不想轻易更换。”

    他温和地说:“随你。”

    其实不单是这件事,在许多事情上,严悦民都是十分放任纵容她的。两个人共同做的事,只要是她喜欢的,他就极少表示反对。

    用陈泽如的观点来说,这大概就叫做绅士吧。

    而秦欢也渐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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