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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手边茶杯摔在武生面前。
“好你个武生,竟欺负她为难,仗着那么一丁点银子强迫她一个可怜女子?这不是落井下石么?!本来我还想着,你们若真有情意,便帮你们凑成一个家,好好打发圆满了,却原来竟是桩买卖交易!”
武生闷头哼哼不语。
娟儿红着泪眼瞅他,戚戚然道:“夫人莫生气,武生哥是拿了所有银钱给奴婢救急,他自己一天只吃一顿饭,省下粮食来,悄悄送到奴婢家,给奴婢嗷嗷待哺的幼弟吃,他家也有瞎了眼的老母要照顾,可他都先顾着奴婢,就是因为这样,奴婢才愿意将自己交给他,他并没有强迫奴婢。”
几个脑子淫亵的人偷偷低头窃笑。
小葵却听得眼眶泛红,都是熬苦日子的下人,她挺同情这对男女。
冷知秋愕然听着,暗叹难怪清官不断家务事,这人与人之间,不是黑白对错一清二楚的。照规矩,家里不能容下有私情往来的下人,有了先例,只会助长不正之风。但若让这二人离开,如此难关之际,他们可怎么活下去?冷知秋自问没有那么狠的心肠。
“之前我就立下了规矩,让你们相处如兄弟姐妹,不准有别的私情。像你们二人这样的,原本应该立刻打发走,可如今世道艰难,我再心硬,也不能将你们往死路上逼——罢了,仅此为止,以后都不许再犯。武生你先回家照顾老母,我叫账上给你五两银子,你正年轻力壮,不愁找不到活干。娟儿在这项园里继续做事,安生攒点月银,将来若有好机缘,我再撮合你们两个。”
这样既化解下人私通偷情,还园子一个清净、规矩,又给两人留了出路,有了开花结果的希望,可谓恩威并施。
武生与娟儿千恩万谢的磕头。
该罚该治的都罚了、治了,还有许多她尚不知道的龌龊,她也不能整天在这园子里盯着,得想个临时的法子来管理这几十号人。
正在思忖,沈天赐找了进来,看看冷知秋和小葵,小声道:“六子说,宝贵这会儿还在榕树街处理箭伤,请外甥媳妇你在这园子里多等一会儿。”
小葵傻眼。
冷知秋怒道:“谁人告诉你,我要等他?”
这时,惠敏的声音响起:“夫人,都打发走了,快来吃饭吧,都凉了!”
“舅母勿急躁,正好大家都在,知秋有个规矩要说。”冷知秋沉吟着道,“这几日主子们事忙,只有表舅母一人,管不过来这偌大园子,我琢磨着,自今日此刻始,将你们分作甲乙丙三组,各有婆子领着,互相监督,甲若有人做错事,我便问乙负责,乙组若有人不守规矩,我便问丙组全部人等的责任,丙组的过错则由甲组承担。”
这是什么规矩?下人们听得目瞪口呆。
只听冷知秋道:“你们各自监督好,若见到不对,先好言相劝,劝之不听,立刻报给惠敏表舅母与天赐表舅知晓,由他们决断处罚。早报者,罚清者,负责监督的那组人便不用担责任。若姑息不报,则甲罪乙罚,乙罪丙罚,丙罪甲罚。可听清楚了?”
众人面面相觑,顿时感到人人自危,站得恭敬,鸦雀无声。
沈天赐与惠敏也觉得肩上责任重大,细想想,如此立了规矩,他们夫妇俩就算没经验没能耐,似乎也能管好园子。
当下,冷知秋便就着名册分了下人们的组,又嘱咐了几句,便和沈天赐、惠敏一起去吃午饭。
吃了午饭,冷知秋要回苏州城里,小葵劝道:“小姐,您昨晚睡得少,今天又累着,不如在这园子里先歇个午觉,那座一叶吉屋,您还没去住过呢。”
小葵动什么心思,冷知秋一清二楚。不过,一叶吉屋倒是触动了她,那是准备给她和项宝贵共住的新居,自修缮落成以来,就没机会去看一眼。
心里动了念头,不知不觉便到了一叶吉屋小楼前。
初冬昏黄,芳草地落满叶子,阳光照在小楼的朱户碧窗,青石路两侧的藤架长廊斑驳陆离,蜿蜒延伸。
这里真不比城里,太安静了,仿佛另外一个世界,到了这里,就产生困倦的感觉,忍不住想要休憩。
……
冷知秋卧在底楼偏房一张小暖榻上小憩,小葵趴在一旁小几上打瞌睡,不时惊醒了,便探头往窗外看,看姑爷有没有回来。
谁知等到未时末,项宝贵不见回来,冷兔却急匆匆飞跑而来。
小葵要去门外拦着冷兔,却来不及拦,他已经冲了进来,直奔侧卧在暖榻上的冷知秋。
突然看到榻上美人起伏的睡姿,冷兔有些疑在梦中,这和平常所见那漫卷诗书、聪敏优雅的女子判若两人。平日,即便身高已经足够和她平视,但他仍然摆脱不了仰望的感觉。而此刻,他在俯视她,才发觉这就是一个娇小可欺的小女子,胸前衣襟随着微微呼吸而变化,充满了谜一样的魅惑,嘴角腮边,都似乎在诱人品尝……
他手里未及丢开的马鞭一松,滑落在地。
小葵推醒了冷知秋,催促冷兔:“小爷先去外面等吧?”
冷知秋睁开眼,午觉最是让人昏沉,一时半会儿有些起床气,便拧着眉怒道:“都出去!”
冷兔先是下意识后退,但想想事情急迫,只好大声道:“知秋姐姐,你醒醒!再不赶过去,你公公婆婆就要受苦了!”
冷知秋闭着双眸,让自己的脑子恢复清明,突然坐起身,诧然问:“你说什么?我公公婆婆怎么了?”
“是这样的……”冷兔急匆匆将事情始末简略说了一遍。
——
原来,冷兔按照冷景易的吩咐,去集市上买了些零嘴和玩物,便赶到苏州城知府衙门大牢。
牢头领着,在一个个笼子般的牢房间穿行,七弯八拐来来回回的,那牢头似乎是故意带着他绕路,不让他记住关押项家三口的牢房方位。这是牢里的规矩。
项文龙盘膝坐着闭目养神。
项沈氏在给女儿项宝贝梳头,一边碎碎念着什么。
项宝贝一见冷兔出现在牢门外,好看的杏仁眼顿时亮了:“是不是哥哥让你来的?是不是要放了我们?”
冷兔心想,你哥哥忙着争风吃醋、和知秋姐姐吵架,哪有心思管你们。
当下也不搭腔,摸摸下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扫过四周,便对牢头道:“我父亲乃是学政大人冷景易,你可识得?”
“嘿嘿,那老爷鼎鼎大名,小人只听过,哪敢识得?”牢头听说过冷景易和胡知府的交情,也听说过紫衣侯对冷家颇照顾,因此,这会儿对冷兔是小心翼翼、谄媚讨好。
冷兔招招手,拉低牢头的脑袋,小声对他道:“这三位都是我家亲眷,老哥你得好好照顾着点,没准明儿就放了,今天好酒好饭伺候,多添两床新的棉褥子,对你没坏处,懂?”
“懂懂懂。”牢头点头如捣蒜,答应着便去置办饭菜棉褥。
冷兔这才半靠在牢门上,微微挑起眼角,看他的便宜假妻子蹦蹦跳跳冲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衣袖急问:“我哥哥呢?我嫂嫂呢?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府衙大牢又不是你哥开的,岂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冷兔嗤笑一声,“你想出去,还不如多求求我——嗯,怎么说我也是你相公,哈哈!”
项宝贝呸了一口,抬脚就踢冷兔,却踢在牢门上,砰的一声,“哎呀!”
“哈哈哈,笑死了!”
冷兔捧腹指着项宝贝,笑得眼角冒泪花。
项宝贝捂着痛脚,跌坐在地上呜呜抱怨:“老娘,您看这小兔崽子总欺负我!我要休夫,立刻马上!”
项沈氏大大的叹气,叹得整个大牢的人都能听见。
项文龙也是暗自摇头不已。
“喂,大妞儿,看看这个。”冷兔从背在肩后的包袱里找出一个大油纸包。
“啥玩意儿啊?”项宝贝不屑的扭头,不肯过去看。
“真不看?”
“不看!”
“真不想吃?”
“不吃!”
冷兔收起油纸包,不悦地转身。“那算了,我走了。”
项宝贝愕然看他真的要走,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站起身追到的牢门口,扶在木柱上,咬唇巴巴看他的背影。
冷兔径直走向大牢入口。那牢头就算带他再绕几个弯,他也不会晕头转向,不然就不是当年行走京城内外、来去自如的小兔崽子了。
就要出去时,却听胡一图的声音道:“侯爷这边请。”
冷兔心里一动,闪身躲在一根一人抱的顶柱后。
胡一图当先,将梅萧让进大牢,四个侍卫在两旁护持。
没一会儿,项文龙和项沈氏就被侍卫们扭推出大牢,随着梅萧等人走远。
冷兔一直躲着没现身,直到他们的脚步声消失,才又转回关押项宝贝的牢房,只见项宝贝蹲在地上呜呜啜泣,这傻大妞,见一次梅萧,就必定哭一次。
“唉,又被小侯爷伤心了?”冷兔抱胸侧目挖苦。
“要你管!呜呜……你没走?”项宝贝抹了抹红通通的眼睛,这才起身走过去,有气无力的靠着牢门。“他把我爹娘带去什么大营密牢了,说要提审他们,问什么秘密。怎么办呀?紫衣侯他会不会打我爹娘?”
“怎么没把你也带过去?”冷兔问。
“……哼!呜呜呜……”项宝贝跺脚不肯说,又哭起来。
梅萧是嫌项宝贝纠缠不清,看见她就烦,才不要带上她的。这样的态度,把一个女子的自尊和信心真正践踏在脚底,项宝贝再粗的神经,也受不了,怎么说得出口?
冷兔将包袱递给项宝贝,“拿着,里头有很多好吃的,还有个泥娃娃给你解闷。”
待项宝贝接过包袱,他便急匆匆追出了大牢,绕到府衙外,整整衣冠,这才装作刚到府衙的样子,笑眯眯迎向走出大门的梅萧。
“小侯爷,快要吃午饭了,您的事儿忙完了吗?我义父想请您来一趟恩学府,有话想跟您说。”
梅萧脸上满是倦容,他一直没合眼休息过,这会儿把北城会猎的事安排了,又顺便处置项文龙夫妇,一时倒也真没什么要紧的事要处理,唯有一件头等大事,便是将冷知秋接走。
“如此,本侯便先去恩学府,胡大人,囚犯就劳你送到北营,李将军自会处置。”
梅萧招手让侍卫准备马车,和冷兔同车,一道儿回恩学府。
——
梅萧本拟在恩学府吃午饭,和冷景易说过话后,就将冷知秋接走。到了恩学府,却被冷景易直接迎到了前进书斋。
趁那空隙,冷兔便说去香料铺办事,赶到香料铺,就向倪萍儿求助,央她哥哥倪九九带人混进府衙大牢,护好项宝贝,又借了匹马,直奔西城外沈家庄项园。
——
话分两头。
再说梅萧进了恩学府书斋。
冷景易和梅萧分主宾落座。冷景易本该给梅萧上座以区分官阶,但梅萧自认晚辈,向来不敢在他面前托大。
“小侯爷,想起初见时,你还是一介书生,某着实喜欢你的文采谈吐。”冷景易打量梅萧如今的焚金精绣织锦官袍,翼龙纱冠威严几许。
梅萧端坐着,微微一笑。
“悔不当初,早该留下吃饭,与知秋见上一面。兴许,您便是我梅萧的岳丈了。”
“呵呵。”冷景易干笑两声。“天下间疑难杂事,唯缘分二字最难解,如今知秋已经嫁作人妇,小侯爷还是早早放下的好。”
梅萧一怔,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看来冷大人今日是来劝梅萧放弃知秋?”
“哈哈,小侯爷勿要急躁。”冷景易摸摸胡子,起身从书案上捧起一卷画纸。“这是冷某刚刚画的,请小侯爷赐教一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