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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道哉的身份问题耿耿于怀,让他这个时候所说的话,有些孤注一掷的味道。
并且,严知礼已经认定这封信也不过是通过刘守义的门路而已……对于许宣这样的小人物,如张居正那样的人,又怎么真的会高看一眼?
“如果大人还觉得眼下是场谈判的话……说到底,还是筹码不够。”许宣摇了摇头,严知礼的那番话虽然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是话只要说,终究都会有一些道理。如果是谢榛等人来说,毕竟是德高望重,而且功名利禄之类的,在他们那里早就看淡了,因此还能得上几分客观。但是眼前的严知礼,肯定不会是这样的。
严知礼看了许宣一眼,觉得这个书生似乎有些不识抬举了。先前因为这封信,自己在他面前颇有失态……
想起了那日的“文魁大比”。
自己被当做那么多人的面打脸,随后为了表示自己的豁达,也没有立刻追究。毕竟无论许宣的才华又多高,只要最后无法参加童试,断了科考的路子,也就是足够的深刻的教训了。
“许宣,听说你同许家、黄家的关系不错?”严知礼笑了笑,突然说了句同眼下事情安全不相干的话。
许宣闻言,皱了皱眉头。简单的话里,威胁的语气算是听出来了。
气氛一下子沉默下去,那边许宣目光直直地朝严知礼看过去。
“本官恬为一县父母,对于治下的一些情况是负有责任的。经商可以,但是不能乱来。如果有不合规矩的地方,那么……总会管一管。”
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严知礼一语道破之后,拔到了最高。
“相信,这点小事情,本官还是可以做到的……原本不打算告诉你,先前于家同本官提起你的时候,顺便也说起过许家。本官在岩镇,时日还长,有些事情……呵呵,慢慢来罢。”
说带这里,他冲许宣懒懒地挥了挥手:“就如你所言,谈判也好,筹码也好……本官都不放在眼里。因为对于你来说,哪里又有筹码这种事情呢?即便是首府大人的信,也吓不住本官。”
这句话说完之后,他特意看了看许宣,这个时候,书生脸上只是似笑非笑的神色。
“信里的内容,大人不看看么?”
“不必了,你拿走吧……首府大人的信函,若是遗失了,本官可是担待不起。”
“大人如果不看的话……”许宣点点头,总是在一件事情上做纠缠,那面没有意思。这个时候,也意识到自己是在怎样的坏境里。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了严知礼一眼。
原本,真的不愿意到这一步……
伸手在怀里摸索了一番,随后抓住一样东西,狠狠地拍在严知礼的书桌上。“嘭”的一声,书册之类东西,稍稍弹了起来。近来习练“清和功”多少有些成效,虽然平时大抵看不出不同,不过这一掌下去,却是将严知礼吓了一大跳。
“你这书生……简直大胆!”严知礼先是愣了愣,随后伸手点了点许宣,大声地斥责了一句。心情原本就被那封来自张居正的信函搅得有些慌乱,不去看那封信,也是下意识的害怕信中的内容过于超出承受了,到时处理起来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不如装作不知道。
但话虽如此,心中终究落下了一点东西。这个时候许宣无礼之极的举动,将他心中所有压制的情绪一齐戳爆了。包括一直在气闷的事情……
东巷的天花啦,身份的问题啦,张让啦,刘守义啦……
而许宣做出这样的举动之后,已经转身朝屋外走去,竟是完全不管身后严知礼的反应了。
严知礼稍稍愕然,随后也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冲着许宣吼道:“什么意思!你以为这样故弄玄虚就行了!随便扔出点东西就能够让本官望而却步么!你以为你是谁?今日这里是县衙,你对本官失礼,拿你下狱都不为过。本官倒是决定了,你敢做出这种以下犯上之事,还以为你真能走得了!这是什么狗屁东西……”
他上前一步,抓起桌上那物事。先前因为想要一个人独处,严知礼已经将守值的衙差打发了,此时空落落的书房之内,许宣扔下东西,类似逃跑的行径实在古怪到了极点。
但终究没人出来阻拦。
身后的声音骂出来之时,许宣已经大步走出几丈之外,严知礼对于他做出了过分的举动,就此想逃,气得气得发抖:“你这泼才……真是有泼天的胆子啊。先前于家同本官说了……许宣,你别忘记,你手上是有人命的!可还记得李三?”
“你摸摸你的脖子,若不是本官网开一面,你的头可在?”
声音传过来,许宣迈出房门的脚步陡然间止住,随后转过身来,皱了皱眉头。
对于这样的反应,严知礼显得很满意:“怎么不走了?知道害怕了?”他说着,顺手拿起先前许宣扔下来的东西,竟也是一封信。
“哼,故弄玄虚,又什么信……朱……什么朱……歪歪扭扭的,什么狗屁字?许汉文你给本官站住,别想走……”
断断续续的,终究还是辨认清楚了一些东西:“……翊……钧、钧……呃、呃……你、你这……”
他一面吼着、骂着,一面看信,甚至还追出了几步,顺口准备将纸上的歪歪扭扭的字迹驳为垃圾,然而那迈出去的步子终于慢了下来,口中言语也开始转低,然后仿佛才意识过来一般地站在那儿,瞪着眼睛看着这封信函之上的几个字。手渐渐地在发抖。并不如何苍老的脸上似乎是因为情绪激动而血脉贲张,一阵红一阵白的变幻着。
看见他这副样子,许宣倒是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这封扔下就走的信,把气氛弄成这样……原本其实是用来做底牌的东西呢。
屋外日光洒下,终究是晴朗的春日午时。短短的时间里,从拍桌子,严知礼喊出“李三”的名字作威胁,再到看清了信函之上的字迹之后,陡然的惊疑当中,所有的东西都发生在片刻之间。
并不怎么厚的信封,所装的大概也不过两三页纸笺,但是这时候严知礼拿在手里,居然有些承受不住的感觉。
原本认定了许宣手中张居正的信不过是刘守义刻意为之罢了,算是给自己看好的人一个向上的机会。虽然说起来,这本就是一件古怪的事情,但是也没有其他的解释了。
前前后后的想,也无非是这样。这是一个在心里不断堆高筹码,直到最终认定的过程,算是权衡的一种。只是这个时候的权衡,其实自一开始其实就已经错了。
先是目光落在信函上面的字迹,意识随后跟了过来。
朱翊钧、朱翊钧、朱翊钧……
所有的推测被推翻,到头来所提示着的居然是这般离谱的错误。巨大的落差感包围着他,直到书生的背影走出去,在屋外的日光下出了院门,他才堪堪回过神来。
目光重新落回身前的书桌上,基本古旧的书籍,是他一直在看的东西。笔墨纸砚。胸膛中似乎有东西在不断喷涌,害怕、担忧、忐忑、后悔……只好用急促地呼吸来抑制。但到了最后,还是狠狠的一拂衣袖。将所有的东西扫落到地上。狼藉中,传来瓷盏破碎的声音。岩镇知县严知礼上任之后刚满一整月的上午时光,也就是这样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