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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甄哥哥地叫,如今倒是客客气气地叫起素和公子来了?”
一句话把我说得一阵语塞。
果然还是对燕玄如意了解得太少,所以尽量还是少开口比较好。所幸头上罩着喜帕,喜儿无法看出我脸上一瞬间表情的变化,于是低下头不再理会这个焦虑得像个毛猴子样的丫头,那样静静一通干坐之后,喜儿终究有些熬不住,来回在床边兜了几圈,跺跺脚道:“姑娘先在这里等着,喜儿找外边婆子们问问,或者到前院里打探打探,看姑爷到底被什么事给绊住了手脚。”
这个提议我自然不会反对。
毕竟有她在边上多多少少是个束缚,当即点头,一等她脚步声啪啪跑远,我长出口气,一把扯下脸上那块喜帕,抬头用力吸了两口气。
然后放眼朝四周打量了一阵。
新房是套两进间的屋子。
屋子很大,且用料讲究,几百年前上好的紫檀木,无论用来做房梁支柱,还是摆设家具,全都纯手工艺打磨,线条饱满流畅,并带着一种玻璃般的光泽。拿到现代来看,这几乎就是一屋子的黄金。
看得出来,素和家跟燕玄家一样富贵而讲究,并且相比燕玄家,对瓷的钟爱更为显著一些,因为四下里但凡是能用眼睛看到的地方,无一不能看到瓷器的身影。
有些是纯摆设,有些则用来作为包边类的点缀,桩桩件件都应是出自名匠之手,精工细作,令那些原本摆在屋里的东西,虽做工要比燕玄家陪嫁过来的家什简单,但看上去却更为素雅金贵些。尤其一些青花面的细瓷小物件,通透细薄,光洁如玉,一眼看去就让人有些爱不释手。所以当真如狐狸所说,真正的好东西你一看就能知道,那是种融透在骨子里的感觉,而这感觉,便叫做‘存在感’。
不过,尽管被屋里的一切给看得眼花缭乱,我仍是没忘了现下该做些什么。
我得准备好趁着素和甄还抽不出时间过来跟我拜堂,喜儿也不在我身边困住我手脚时,尽可能地收集到一切稍后可以被我带走使用的东西,然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在一切都还没变的更糟之前,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这对我来说无疑是相当仓促和艰难的。
但是谁能想到呢,路上就这么一天不到的时间,我竟会遇到那个死去的杨阿贞,并被她逼得暴露了我藏在身上准备用来逃走的一切。
而原本我是都计划得好好的。
玉山到高岭山有一百多里地,中间会经过徽饶商道,迎亲队伍势必要停下来休息。我只要趁着这个时候带着早就藏在轿子里的细软悄悄逃走就行了,徽饶商道自古商街店铺兴旺,人流密集,逃起来不容易发现,而且藏身之处也比较好早,等他们一旦发现我不见踪影,急忙要找的时候,必然如同大海捞针。
这比我贸然从万彩山庄离开,或者半路的荒山野地里逃亡,显然是安全稳妥了许多。况且我在万彩山庄时又藏了大量的金银珠宝,只要安全避开这两家的人,到时候既有藏身处、又不愁吃喝穿,再换身男装往客栈里一窝,待到风头过去而我身上的伤全都好得差不多,再出发前去寻找狐狸。瞧,这计划本该是多好。
可惜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看来,着实是难以拧得动燕玄如意嫁给素和甄这条强大的命,到目前为止,一切仍是按着她的命运进程在继续。
不过无论怎么强大,一切必然到此为止,因为无论之后跟素和甄拜堂,还是跟他共同生活,这都是不可能。
万万不可能。
想到这里,听见外屋几个婆子闲聊的声音渐低,想来是熬不住夜一个个打起了瞌睡。
我立刻撑着被马背颠簸得无比僵硬的两条腿站起身,轻轻挪到里屋,朝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东西挨个看了看。
里屋在内房靠西,是个被两道屏风隔断的小间,里面摆着好多口沉甸甸的箱子,披红挂绿,尚未来得及摘去收纳进库里。
它们都是随我一路过来的嫁妆。
我知道那一口口硕大的樟木箱里除了大量如意小姐的衣服和绸缎,还压着不少‘喜钱’。
‘喜钱’不是名义上那种钱币,而是在燕玄如意出嫁前,燕玄家早早备了黄金,去找金匠一个个铸出来的金币。这可比钱币值钱得多,但使用起来却也麻烦得多,因为上面都刻着燕玄家的标志。所以最初虽然对它们垂涎三尺,但我还是忍着没有把它们收进包裹当盘缠,毕竟这种东西总不如现成的金银或者铜币好用,放着也只是占地方。
如今可再没那么多讲究,只要能兑设法换成钱就行。于是立刻过去往四周的橱柜里一通翻搅,原是想找到开那些箱子的钥匙,但翻了半天钥匙没找到,却因屋子最里边靠窗摆着的一套物件,把我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组白得像玉,缀以无数朵金丝花缠绕的瓷钹。
博物馆里见到时,它只剩下一只,当时已觉得做工精湛到让人震撼,更何况如今是一整套摆在面前。
记得狐狸叫它千花淬金盘玉钹,是素和甄亲手做给宫里用的贡品。
那时候听他跟我说起这物件时的情形,近得仿佛就在昨天似的。这只只要我一味纠缠,他无论多不情愿仍会乖乖给我讲他肚子里那些故事的狐狸,如今却跟我对面相见不相识,眼看着我被送去跟素和甄成亲,还言辞凿凿地当着甩手掌柜。
满嘴说着道理,满眼都是距离。
想着想着,尽管知道这并不是他的错,仍忍不住鼻子一阵发酸,险些掉下泪来。
忙抬起头用力忍住了,因为听见身后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声音很轻,所以没有惊动外间的婆子们,也没有在最初时引起我的注意。
因此当发现时,我意识到此人已近在屏风处,并被他身后的烛光投射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附着在我面前那堵墙壁上。白色墙粉烙着的黑色身影,修长挺拔,身后披散着一头长发,柔软如水,随着衣摆轻轻浮动,仿若他的身影,无声而飘渺。
依稀一种熟悉到让我心跳变得疯狂起来的熟悉感,于是恍惚中,我还以为是狐狸出现了。
出其不意,一如他以往每次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救我于危急之中。
但当我急匆匆用手抹去眼睛里那片细碎的泪花后,扭头迅速朝那方向仔细看去,映入眼帘的,却哪里是狐狸。
但也不是素和甄。
虽然面目是一模一样的,但感觉完全不同。
他比素和甄温和,比素和甄憔悴,斜倚在屏风边,但一张脸固然苍白,却并非是如素和甄所说,是那种病入膏肓的样子。
这不仅让我感到有些疑惑:“素和寅?”
三个字刚出口,见他目光微微一闪,随后似有若无地对我笑了笑:“你们到这里有多久了?”
“……记不得了。”
“那是挺久了。他人呢。”
“素和……甄哥哥么?他刚到这里后就说要先去看看你,所以……”
“所以你俩至今还没有拜过天地?”
“对。”
简单一个回答,令他沉默下来。随后看着我轻叹了口气,他朝里走近一步,逆着光低头望向我:“他有没有在路上对你说过些什么。”
“比如?”
“比如……”
接着的话,他没继续说下去,因为猝不防备间,他突然抱住了我,抱得很紧,以至令我不得不朝身后那堵墙上倾斜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