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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开床帘对外面低声问:“怎么回事?!”
门外值班的内宦忙进来跪下回禀:“爷,是那边的二爷在开嗓子。”
顾昭生气,便问道:“他怎么住到这边来了?”
内宦欲哭无泪:“爷,不是您说的吗,叫二爷随意挑。”
轻轻的伸出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顾昭坐起趿拉了鞋子,披了衣裳小跑着往外面奔,如今他这院子是里外锁着的,因告知了奶哥不许人打搅,那外面也就没开锁。
顾昭在院子站着,指挥细仔去扛了梯子架在墙上,他三两下便攀爬了上去,隔着墙头往那边一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那边的小院里,亭台当中坐着四五位女娘,手里拿着牙板,拿着鼓琴弹得正*。那顾茂丙穿着一身娇艳的衣裳,手里接了两条水袖正在那边依依呀呀的吊嗓子。
妈的吊嗓子就吊嗓子,大清早的他还在脸上涂粉……
“……岂不闻,并蹄生爱枝。奴怎肯旁边瑶袅?银瓶插花萼,金盆种七情,奴着绛纱绢,懒装翠盘盛,风略羽衣轻,莲步升蓬瀛……”
顾茂丙唱的正过瘾,忽然耳边传来一声炸的。
“顾饼子!!!!!!!你有病!!!!!”
院子里顿时一片安静。
顾茂丙水袖一收,扭头看那便,哎?七叔叔大早上怎么爬墙了?
“七叔早!”顾饼子脸皮颇厚,早就铜墙铁壁,根本不在乎。
顾昭攀着院墙头指着他骂:“你怎么在这里?挑那里不好,你来碍我的眼!”
顾饼子杏眼一挑,双手懒懒的翘着花指叉腰道:“这边有戏台!”
顾昭气愤:“有戏台的的园子又不是这一处!”
顾饼子一仰头:“这边景致好,正与小侄新戏相符。”
顾昭郁闷了,趴在墙头低低嚎了几句骂道:“老子欠你们的。”骂完抬头继续训他:“我不管,你不许住这里。”
“昨儿叔叔又没说,如今又要冤枉奴!”
叔侄吵了半天,顾昭总算将顾茂丙骂走,这才攀着梯子下去,他进了屋子,却看到阿润早就坐起,坐在床边,他脚下值班的内宦正给他套布袜,穿鞋子。
“都是我的错,带累你了,哎,不成你再睡会?”顾昭忙过去巴结。
内宦站起来,躬身悄悄退下。
阿润笑笑,不在意的说:“如何还睡得着,今日倒是颇有收获,想不到朕的建义大将军还有这一面,恩,长见识了!”
顾昭羞愧,往床上一趴道:“家丑不可外扬,知道不。”
阿润一笑,站起来到一边取了铜盆里的水,草草的在脸上扬了两把,顺手取了布巾随便一抹,便了事了。
顾昭坐起看着他笑骂:“你那是脸,不是屁股,要见人的,这也算洗?”
阿润才不在意,只是走过去拉起他道:“你不也是这样,别说了,我听你叫他们抬梯子,那梯子还在不在,我也去瞧瞧去!”
说罢,两人一起笑了,又一起去外面寻了梯子,顾昭在下面扶着,阿润攀上去,趴在隐蔽处悄悄看院里的动静。
院子里,小戏们正在来回搬动行李乐器,顾茂丙懒洋洋的偎在廊外的美人靠上,支着二郎腿,那支出的那只脚上,还穿了一只桃花式样的绣鞋,鞋子上还缝了一个大毛球子,一颠一颠的。他手持一把小金剪子正给自己修指甲,一边修,一边在那边儿唠叨:“呀呸!好也是他,坏也是他,真真是一会儿一个样子。昨儿说的好好的,随奴挑,今儿又赶奴走。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欠了他的了,哎,许是前世的冤孽!这天下间的正理都是他的,哎,奴就是个吃苦受罪,汤药锅子里炖大的,凭着谁,个个比奴脸大……”
阿润心里已经笑翻了,却不敢发声,只能捂着嘴巴下了梯子,悄悄对顾昭道:“他这是怨恨你呢?”
顾昭郁闷的点头:“啊,怎么了?”
阿润无声的又贴着墙笑了一会又道:“知道怨你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骂情郎呢!”
顾昭气愤,转身不想搭理他,阿润忙上去哄,正在互相腻歪间,孙希却从那边假山的暗门出来,一溜小跑的赶到他们面前跪下道:“陛下!有人敲了登闻鼓。”
阿润松开顾昭,没奈何的对他抱歉着笑。
顾昭摆手:“快去吧,别误了正事。”
阿润更加内疚,忙抱住他哄了一句:“原想陪着你午膳,不然晚上我早点回来。”
顾昭敲敲他脑壳:“你少哄我,快去吧。”
无奈之下,阿润只好放开顾昭,忙回屋子换衣裳,走暗道,前面皇宫去了。
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顾昭取了昨儿没看完的书卷,坐在矮塌上一页一页的翻着,这样的日子已经三年,三年间,阿润励精图治,不休不眠,要按照前世的算法,他是每日六个小时都睡不足。
何苦呢,非要当这个烂皇帝,搞得自己就跟孙子一般,不是这个找,就是那个求,不是这里烂了,便是那里漏了,偏偏他又是个勤奋的,每每搞得自己劳累不堪。
想到这里,顾昭丢开书卷,懒洋洋的躺下去,看着头顶一抹碧云天,心里想,何时,能跟阿润一起天南地北的走走,一起去海边看看,到世界的那头去溜达一下,若有那样的日子,才不枉白活一次。
这些年,这样的想法,一日胜过一日,可是顾昭只是在心里想,却从不跟阿润说。不为其他,只为了,他欠了一份债。
那年归京,一入东门顾昭便顿时呆滞。一个和平环境下出生成长的人,怕是绝对想不到,这个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后遗,能有多可怕。就如大地震后,你一人来到现场,站在孤街头,麻木四顾的那种感觉。
上京,毁了!那原本干净的街巷早就失了原貌,入目便是断垣残壁,四处亦是烧焦了倒塌的民房。事情已经过了两三月,可是街头巷尾依旧挂着连片的白幡子,出来进去麻木茫然的人群中,三三两两间便有一位穿麻戴孝的人。
顾昭没有回府,只是唤毕梁立带着自己往街那头去,那一路,随时能看到山墙上喷溅的血点,至今还没洗清。
车子慢慢行进,转眼到了坊市,那地儿还是在的,只是从街头到街尾尽化焦土。只偶然能看得一面好墙,墙下却偎着三五堆自卖自身,插着草蒿的可怜人。
这些去的人,顾昭不认得,他却记得他们。那坊市里牵着驴子的老丈,买酒的娇娘,小郎荡秋千,下面团团围着的是喝彩的人群,那一张张的笑脸,被秋千一下一个的荡的不知哪去了。
原本,最初只是想跟这人在一起的,非常想,十分想!想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在一起,知冷知热,耳鬓厮磨,快快乐乐衣食不缺的一辈子。谁承想他背后背着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架子,只要一动,天下间便被裹挟着席卷着血海流淌遍地。
那不是电影电视,看完了,睡一晚就忘了的事情。
顾昭从未这般清醒过,他清醒的知道,在某些地方,这些悲剧他参与了,甚至他是推着他们绝路走的其中一个。
他站在那里,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哭,大概是畏惧。他却清楚的明白,他不该后悔,也不能悔。
身后传来缓慢的脚步声,顾昭回头,阳光剧烈,他的视线模糊。
光线中,一个穿着最深沉黑色袍子的人,带着他的王冠一步一步的走向他,待进了,上下打量,他还是他,温和和的依旧笑着,还说:“怎么竟到这里了?”
顾昭苦笑,仰脸看看天空嘴巴里喃喃的说:“阿润,我觉着,我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错事。”
阿润懂他便劝道:“阿昭,世上只有果,却从没有对错的。”
顾昭不理他,只是继续喃喃的说:“我知道,那瓶子破了,碎了一地。如今我要将那瓶子补起来,我知道补得再好,那瓶子也不完全,可是,总要补一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