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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后依旧不减,让他不由自主地扑向皇帝怀中。皇帝将他抱在怀中,低声耳语道:“定不负相思意。”
那声音低沉好听,伴着苍凉的秋风入耳,令他几乎疑心自己听错,却又掩不住心里的欢喜,仿若刹那间绽放了千万朵的花,将他整个人都迷醉了。皇帝携着他的手走下玄武门,一行人又迤逦而去,夜深风寒,他心里却暖如阳春三月。
待到八月底时,原本应在西州扫清夷族残军的谢玄却出现在了皇城之中,皇帝在尚德殿里见了他,默默读着他带来的小弟的手书。
“阳关唱彻泪沾襟,不恨人间战事纷。杜宇声声不忍闻。酒昏沉,惟有清光入梦深。”
唯有清光入梦,便不曾梦到长安,不曾梦到许久未见的兄长么?
皇帝指尖轻敲着桌面,状似漫不经心地道:“麟儿伤得严重么?”谢玄愣了一下,苏子澈受伤之事是在他来之前被千叮咛万嘱咐要瞒住皇帝的,可此时若不说实话,便是欺君,若说了实话,则是失信。
他隐藏的踌躇被皇帝收入眼底,淡淡道:“他不让你说?”谢玄迟疑片刻,终是点头应了:“陛下英明。”被恭维之人不喜不怒,仍是淡然相问:“是不是还叮嘱过你,千万要瞒住此事,莫教朕知道?”谢玄不由叹服皇帝的料事如神,点头再道:“陛下圣明。”
皇帝低低地叹了一声,语中带着无奈:“他既然不让你说,朕也不为难你了。你且说说,万古功名唾手可得之际,你怎就心甘情愿地放弃这一切,回到长安来了?”北黎残军虽顽固难清,到底是大势已去,再怎么负隅顽抗也不过是一时英勇,宁国兵强马壮,又有耐心跟他耗下去,肃清边境不过是迟早之事,再将疆土扩到六浮山,则是名垂千古的赫赫战绩了。
谢玄不敢怠慢,恭敬答道:“北黎难打的根本,只因为有一个徐天阁,而今徐天阁既死,北黎迟早会攻破,秦王是不世将才,只带二十余人便深入敌营者,古来有几人?此后不论战事如何,秦王都可以从容应对,不需要臣再出谋划策,臣若继续留在秦王身边,那便真是为名为利,而不是为大宁了。”
皇帝轻笑了一声,道:“如此说来,你是既不图名,又不图利?”谢玄惶恐道:“臣不敢欺瞒陛下,一世为臣,任谁都想名垂青史,谢玄也不例外。只是臣擅长者不在于战场,而在于朝堂,臣于疆场之上,至多是个儒将,在陆将军这等宿将与秦王这样的少年将军面前,可谓不值一哂,但臣若于朝堂之中,说不定还能为陛下尽一份薄力。”
一席话说罢,殿中静默下来,只闻得到皇帝手指轻敲御案之声,许久,皇帝才似刚刚回过神来一般,笑道:“既然你要为朕分忧,那朕便成全了你,况且西州之战你也有功劳,朕自然要论功行赏。——那大理寺卿因办案不力,贬为了侍郎,你便去替了他先前的位子吧。”
谢玄这才长舒一口气,连忙叩谢皇恩,背上忽然冷津津地,方觉不知何时,身后已被冷汗湿透。他谢过恩,皇帝却未让他退下,似有若无地看着那封手书,问道:“麟儿在军营,可常饮酒?”谢玄想了想道:“秦王极晓分寸,偶尔小酌几杯。”皇帝“唔”了一声,忖度自家小弟的性子,这话便是常饮了,又问道:“可曾酩酊?”谢玄又想了想,道:“臣不曾见。”
皇帝淡淡一笑,并不戳破他的话外之意,又问道:“军营苦旅,他可还习惯?”谢玄却是苦笑一声,道:“秦王一定不想陛下知道。”皇帝道:“麟儿总希望朕眼里的他已经长大了,是个顶天立地的儿郎,却从来不想,就算他撑起了大宁的半边天,就算有一日他真的长大了,甚至年逾而立、不惑、知天命,也还是朕的弟弟。”
谢玄心里百折千回,从前只觉得苏子澈对皇帝之情不似兄弟,更像父子,那种深入骨髓的依恋是他可以理解,不能苟同的。今日与皇帝这一番交谈下来,方觉皇帝对他亦是情深意重,爱护之心令他们不似皇帝与亲王,倒像是普通人家里,双亲仙去相依为命的兄弟。谢玄也不再遮掩,索性将苏子澈在军中之事悉数道出,纵然知道苏子澈不愿,却也不想让心系天下的帝王再为边疆的弟弟担忧挂心。
皇帝专注地听着,不时出声问上一两句,他的神色始终淡然,仿佛听到的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的事,等到后来,他自己也拿捏不定起来,不知是数月的军旅让那个爱笑爱闹的小弟变得沉稳了,还是旁人眼中的秦王与自己身边的麟儿从来都不一样。
几乎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