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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势对尽远喝道:“好小子!你以为躲在这里就没人寻得见吗!?”
枪卫士对于师兄可能表露出的态度早就有所准备,虽不清楚对方来意,但也并未显出半分胆怯,只是缓步越过沉默中的乐琉走到他面前,照旧弯腰行了一礼,轻声招呼道:“云师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云不亦瞪着眼盯了他半晌,终于被他镇定如常的表情逗乐了,放声大笑:“你这小子,说话还是这么客套。我嘛,恙倒是真没有,麻烦可不少啊……”他转头瞄了一眼手捧果盘的女仆小姐,便似主人般朝对面的沙发座椅一挥手:“坐坐坐,我今天可得好好跟你聊聊。”
他当先迈步走了过去,尽远看出他似乎没有怪罪的意思,心下稍觉疑惑。两人紧随着前后落座,乐琉立刻上前将果盘往大理石茶几上一放,随后便退到侧旁垂首侍立,始终不发一语。
云不亦瞄了一眼盘中摆得有些杂乱的水果,嘿嘿暗笑,往沙发上大喇喇一靠,对乐琉道:“这位小姐,我不爱吃这些甜的东西,麻烦你替我取些酒来。”
女仆低垂着头微微躬身,默然朝内厅走去了。
云不亦待她脚步声隐去,探手往果盘中摘了个紫红的大葡萄,似浑然忘了自己方才的话,也不去管师弟微妙的神色变化,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问道:“听说你跟太子闹翻了?怎么回事啊?”
尽远没想到他会先问这个,顿时一愣:难道师兄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他盯着对方的表情又看了几眼,只觉神态极为正常,根本无从分辨。不过即使师兄真不知情,此刻他也不愿再隐瞒,沉吟片刻后,便一五一十将渔村中发生的那场惊变跟他简述了起来。
枪卫士说的不快,字字力求清晰,生怕师兄有半点听岔了。云不亦一边吃着水果一边听他道来,起先还是眉头微皱,听到两人发生争端的原因后,面色渐渐古怪,有种欲言又止的感觉。不过直到尽远将来龙去脉说完,他也没有吐出半字,只是似笑非笑地瞧着对方。
枪卫士将心中最大的秘密和盘托出后,便静坐一旁等待着对方的宣判。他紧板着脸,看似没有半分波动,心中却压不下忐忑,不知道这位相伴多年的师兄会如何看待。
云不亦比舜和尽远大了七八岁,算是看着他俩长大的,对他们的性格自是再熟悉不过。他作为密探首领,最留心于细微处的变化,此刻又如何能感觉不到尽远那想要极力掩盖的不安。他摇着头轻叹了口气,却还是止不住失笑:“我还当是多大的误会,不就是你小子这点身份的事嘛……你真当谁都不知?皇宫里的人,哪一个的底细能瞒过陛下?”
他说的极轻,但传入尽远耳中却如雷声鼓荡,震得连脑门有些发晕。这是什么意思……一片嗡嗡的耳鸣中,他只能恍恍惚惚又听对方说道:“这事我其实不该多嘴,你也只需记住,陛下是早就知道你身份的。若不然,仅凭太子当年那三言两语,就能让咱师父那样的人答应收你为徒!?”
云不亦说完这番让人措手不及的真相,又自顾自嚼起了葡萄,对师弟仿佛石化般的神情完全视若无睹。
尽远却还是满脑子乱糟糟一片。陛下竟是知道他北联邦密谍身份?那当初又为什么默许师父收下他?非但如此,甚至还任命自己成为了东宫侍卫长,未来的御前统领……而舜又为什么偏偏对此一无所知呢!?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皇帝这么做的用意,楞在那动弹不得,云不亦抬头扫了他一眼,忍不住又道:“你从小进皇宫和我一起习武,人品如何,我能不知道?师父能不知道?陛下能不知道?这事虽然没跟你提过,一是觉得如今还没必要,二来嘛……”
他忽然一顿,转过头冲着内厅笑道:“乐琉小姐,我这人酒量颇大,若是可以的话,还请多拿几瓶来。”
他话音刚落,内侧拱门处就显出了女仆小姐沉默的身影,左手端着个放了酒具的木盘,右手挺别扭地反握了瓶白葡萄酒,远远看去,简直像是拿了个棒槌一般。
女仆听他一语道出自己的名字,脚步稍顿,却还是不声不响走到了沙发边,将酒瓶酒杯都分放两侧,便垂首侍立在尽远身后。
云不亦毫不客气地斟满一杯,才饮一口便抬起了眉梢,只觉太过寡淡。他喝惯了自己配的重口味药酒,再喝这寻常的果味酒,总少了点味道,且算是聊胜于无吧,解解馋也是好的。
他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酒,再没有聊天兴致。尽远却更生出了疑惑,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女,忍不住追问:“云师兄,你认识乐琉小姐?”
“哈哈,岂止是认识,真要说起来,乐琉小姐可算是我的顶头上司呀……”云不亦放声大笑,朝女仆捉弄般地挤了挤眼睛,可惜对方没有半分回应,他只能晃起玻璃酒杯,故作受伤地摇头轻叹,“你们都看过东方日报上岩城比武大会的专题吧?那就是不才区区鄙人的拙作了。”
“你是‘白云’?”沉默至今的女仆小姐突然抬起了头,冷冷盯着密探头子那略有得色而微翘起的嘴角,似乎根本不信。
云不亦却没再回答,只带着那抹神秘微笑对尽远点了点头,便专注地研究起手里存着的半杯果酒到底哪里不对味。
枪卫士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在告诉自己,母亲于京城布下的这片暗网其实也早就暴露,就连陛下都未觉得有何不妥,他更没有必要再为此躲躲藏藏。
这些年居然一直都被蒙在了鼓里,他似乎应该为那日日夜夜的提心吊胆而感到愤怒和失落。然而此刻在他心底,最迫切跳出的那团东西,竟是种说不出的解脱,和一股强烈到无法压抑的冲动:我要去告诉舜,有人可以为我作证,他是真的误会我了!
大厅中一时无人说话,三人都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震撼中各有思量,直到细碎脚步声打乱了平静。
老管家路易斯端着茶盘匆匆迈进客厅,抬眼一扫,三两步来到云不亦身侧,轻轻将堆叠着红唇茶叶的木盘放到茶几上后笑道:“云先生,小少爷知道您来了,特意让我准备些好茶。可惜我找了半天,只有这点寻常茶叶,还请您多多包涵。”
“不敢劳烦老先生。”云不亦对待老人却非常客气,彬彬有礼地道了谢。
两人笑着客套了几句,尽远却突然站起身来,直勾勾看着密探首领,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脱口而出:“云师兄,你相信我吗?”
云不亦先被他问得一怔,却又瞬间拉长了脸,指着他笑骂道:“你这傻小子,我要是不信你,还来这儿干什么?”
尽远顿觉心中一暖。他方才被对方连着两个惊天□□炸得有些发蒙,差点忘了件大事,眼下已再无顾虑,他便慎而重之地将玉王极有可能与外敌勾结之事都说了一遍。
云不亦听罢当即将酒杯一放,皱着眉头半晌没出声,末了蹦出三个字:“你确定?”
“绝无虚言。”尽远毫不迟疑地回答。这消息是洛维娜亲口所说,虽然他与母亲多有矛盾,但也完全相信对方绝不会欺骗自己。更何况当初冰泉酒店发生刺杀事件之后,舜和他一同负责围剿刺客的行动。那时,玉王会突然出现在已被划定为战场的旧城区港口本就非常奇怪,如今看来,真是疑点颇多。
密探首领点点头又沉默了几秒,也跟着站起身,二话不说,撩着袖袍大步就往外走。
“云师兄,你要去哪儿?”尽远跟着追了几步,云不亦停住脚一回头,冲他摆了摆手:“去东宫一趟……昨晚我跟太子喝酒,玉王府那个叫墨的侍卫突然过来了,还不许我旁听,不知在搞什么鬼。”
玉王府的人来找舜?枪卫士心中一突,急忙喊道:“我跟你同去。”
他又往前迈了几步,还没跨过中央穹顶,身后便传来了乐琉毫无情感的汇报声:“太子此刻不在宫中,你们去了也是白走一趟。”
两人脚步同时一顿,都转头看向了女仆小姐,等着她后续的解释。然而乐琉却紧闭着嘴就是不理睬,直到老管家提示般的一声轻咳后,才慢慢吞吞说道:“今早七点左右,户部副阁主璠斌阁下曾到访东宫,但未受到召见。而据附近可靠人士密报,东宫今晨异常安静,并未见太子出现。由此推测,太子极有可能于昨晚离开东宫,目前不知去向。”
她刚吐完最后一字,又紧闭上嘴低下了头,根本不在乎听者是否还有追问。
云不亦听完这番话,心中更升起了几分急迫,朝那同样皱着眉的师弟吩咐道:“你先在这等我片刻,我去查明太子的下落,万一有变,再来和你商讨。”
他转身要走,但尽远实在忧心舜的安危,无论如何都要跟他同去。云不亦瞧他那倔脾气上来后寸步不让的样子,心知就算此时不带着他,这小子多半也会自己跟来,只能暗叹了口气,一甩袖袍抬脚就走,也算是默认了。
两人疾步转出了酒店大门,客厅中只剩下乐琉和老管家路易斯,分别站在沙发两端,盯着那已被茶具、酒杯和果盘堆得满满当当的矮茶几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女仆小姐才忽然冒出了一句话:“京城的暗网已经暴露,这件事,应该告诉夫人知道。”
老人不发一语,只看着那杯尚未喝完的果酒。几近透明的酒浆早已散去了所有气泡,如死水般安静,没有一丝波纹,就仿佛眼下这风平浪静的古都。
良久后,他终于吐出口长长的闷气,转头凝望着斜对面那扇巨大的玻璃转门,悠悠叹道:“等这件事过了再说吧,现在就算想联系到她,也不容易……”
乐琉没有再问缘由,只是微微向他躬身,粗手粗脚地收拾起满桌杯盘。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响了一阵,又随着清脆脚步渐渐飘远,这肃穆庄严的穹顶大厅也很快恢复到无人打扰的寂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