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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晋是在酒馆找到何湛的。
他已经喝得不知天地何物,爬上台子就要捏嗓唱曲,状似疯疯癫癫,台下众人掩嘴笑。
文武百官,百姓不知晓几个,却也饶不过何湛的名声太盛,加上他长得极俊,人见了自是认得他。见何湛要学小生唱曲,台下的人权当看个热闹。何湛含混不清吐出几个字,渐渐找到调子,竟将小生唱调学得七八分像,听着居然还有几分意思。
音色凄切切,唱得是玉屏关的《西阁》。
到最后,何湛禁不起酒劲儿,一头栽到戏台子上没能起来。
何湛还在想,若叫宁华琼知道他这般荒诞放荡的样子,定要被拧耳朵的。
然而,仿佛很多很多年前,宁华琼就不在了。
——天塌下来有你爹扛着,你爹扛不住,你老娘我能扛住,再不行还有你大哥。
明明这样说着的,可现在扛着的只有他一个。
宁晋看到倒在戏台上的何湛,令人将酒馆中的客人全都赶了出去,又用一锭金子抚平了酒馆老板的眉头。
“何湛!”宁晋不知何湛在发什么疯,见他如此不爱惜自己身子,自是有些生气。
他将何湛翻过来抱在怀中,酒气铺天盖地地袭来,熏得他直皱眉头。何湛很少让自己喝醉,说是在清醒的状态才能应付突如其来的状况。
何湛脸上全是泪痕,叫宁晋看得一阵窒息,问:“怎么了?”
何湛迷迷糊糊着醒不过来,口中不断呓语着,却也叫人听不清他说得是什么。
宁晋同掌柜的问了间房,又叫人送碗醒酒汤来。
何湛喝下就睡,宁晋就在他身边陪着,不一会儿何湛要吐,宁晋拿盆来拍着他的背,叫他吐出来。
满室都是酒臭,宁晋推开窗,风从窗口灌进来,已入深秋,风中带着凉意,将蒙在何湛神思的迷雾渐渐吹开。
宁晋扶他起身,给他灌了口茶,问:“痛快了?”
何湛带着七分醉,倚在宁晋的肩膀处,还是有些说不清话:“难...难受...”
宁晋:“叔喝得时候倒是痛快,却怎么总顾前不顾后呢?”
“宁晋,我难受...”何湛歪头,将脸埋在宁晋胸前,几乎还要哭,“好累啊...”
宁晋轻轻抱住他,问:“我在呢。跟我说,行不行?”
何湛攥着宁晋的衣襟,抬头看向他:“你不是说能为忠国公府平反吗?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我爹他没有杀人,他是冤死的,我爹没有杀人...我爹没有杀人...”
何湛咬着牙没有放肆哭出声,可眼泪一直在往外流。
“我知道。”宁晋将他按在怀中,定声说,“我知道。”
他见不得何湛哭。从前都是何湛哄他,可他见何湛这副样子总不知该如何是好,似乎让何湛不哭,比杀人都要难。
“是我害死他们的...要是我娘没有收养我就好了,忠国公府不会这样...宁晋,我才是罪魁祸首...!我才是!”
宁晋咬着牙:“不是你的错,不是。”
那时候宁晋还小,常被何湛带在身边。何湛怕他在府上住不习惯,夜里总带他一起睡。白日里那么个嬉笑着没个正经的人,到了夜间整晚整晚地做噩梦,何湛常睡不好,又不敢惊了他人徒添烦忧,睡不着了就倚着床头发呆,宁晋幼年爱踢被子,何湛见了还会给他掖掖被角。
何湛向来是聪明的人,忠国公府面临什么样的处境,他不可能不知道。或许从何大忠释兵权的那刻起,他就这样日夜担忧着。宁晋以前不能明白何湛在品香楼的一举一动,这么多年过来,他再想,便能寻出些门道来。
那时候的何湛一直在想办法,可却无力回天。
“叔,很快的...不需要很久了...”
何湛半睡半醒之间听到宁晋说这句话,没能意会什么意思,直到景昭帝病重,他才明白。
一场急病来得如同疾风骤雨,将景昭帝的命卷没了半条。这次,景昭帝是连起身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京中风起云涌,又是一场风云大变的局面,宫里宫外都放了风紧的讯号,夜里嫔妃的哭声都能从幽幽宫墙内传出来,叫人听得心凉。
年老病死,生死轮回,就连是天子都不能逃脱这样的宿命。伤哀过后,朝中官员更加关心自己的前程,朝中的势头大部分倒戈向睿王,其余的则是保持中立的,与他为敌的很少,仿佛到如今这个局面,宁晋布置了很久很久。
众人都在等候景昭帝回光返照,传位睿王;抑或着景昭帝死去,拥护睿王登基。无论如何,国本已定。
如此风紧的关头,青州传来慎王宁左回京探父的消息,将整个局势绷得更紧。
纵然宁左废了一双腿,但他曾是太子,在朝中有不少拥护他的人。而且他的母亲是皇后,亦是嫡长子,他继承王位,乃是天道。天道一词,便足以让各方势力依护。
宁晋与他从没有手足之情,纵然念着何湛留他一命,但也不会让他再从京城翻腾出什么浪来。自慎王入京之后,宁晋的人手就盯上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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