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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那一套体罚制度吓怕了。再加上顾培楼又拿孔妈妈吓她,她更加怕这些戒尺,针线之类的东西。
崔举人一笑而过:“自然不会罚了。”
顾玲珑这才放下心来:“朝闻道夕死可矣,如今儒家的解释,好像都默认是早上明白了真理,到了晚上死了也是值得的。可实际上,并非如此。”
崔举人心中一动,似乎被顾玲珑的说法触动了心思,这个问题,在几本论语注疏里,也都提出过争议,但是到了如今,都没有争出个什么说法来,可是,眼前这个小不点,竟然还有别的看法?
他眼光里流露出浓浓的兴味来,继续鼓励着顾玲珑往下说。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而后又说,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于议也,这个道就在这里面。道,到底是何种道?应该是孔子辗转于诸侯间,想要推行的仁政,这句话里的闻,不是听说,而是指出名,孔子的意思,实际是说,如果他的仁政能够在各诸侯之间闻达,那么他晚上去死也可以。难道先生不觉得这句话这样理解更加通情达理吗?”
顾玲珑一口气,不带一点磕巴地说出了这几句话,“如果孔子只是个知道了真理就觉得死亡不可怕的人,也许也能说得通,可如果孔子是个为了政治理想能够付出生命的人,是不是觉得这句圣人之语更加容易理解?”
崔举人简直是醍醐灌顶,这番话,对于精研儒家经典的他来说,简直是醍醐灌顶,一瞬间将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迷茫,全部撕开,露出来的,是一片澄明。从前想不通的,因为这句话包含的道理,用其再去深想一下,许多经典的解释,反而更加顺畅了。
这是什么,这是一字之师啊。
想不到,京城果然是藏龙卧虎,一个看起来这么不起眼的小郡主,居然开口都是纶音。
崔举人心中大动,但是面上还是露出一点来了。
他面色泛红,愣愣问道:“这,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
顾玲珑很诚实,她自来不愿意读这些经史子集,但是前一阵子住在玲珑医馆,曾经求着要跟白芷学医术,可是白芷一句话就将她打了回来。
学医最好先打四书五经的底子。
这也是白芷接手她外祖的医术时,第一件要学的东西,也因此,白芷从小是国学和现代化基础教育一起学的,虽然辛苦,到底比别人多些底蕴。
后来才知道,白芷的外祖许家的医术,本就是自古传下来的,许家祖先的医术传承,本就是从读书开始的。许家医术的老祖宗,没有师承,读书读到了一定的程度,开始触类旁通。据说后来因为母亲病倒,被庸医来一径胡乱医治,发奋攻读医术,遍览医经三千卷,写下医术释疑三百书,边解读医书,竟然渐渐就学会了治病——而且医术还很高。
后来自我总结,是因为自己有了会读书,读四书五经的底子在那里。
所以外祖要求她先读四书五经。
而她收甄柔为徒,也是知道她熟读四书五经——有了这个打底,才能进行医术传承。
不过她并不打算让顾玲珑学医。
学医太苦……她的女儿,该是被娇宠着走完一生。
但她还是跟顾玲珑老实交代,要学她的医术,需要先熟读四书五经。本来对这些经书并没有些许兴趣的顾玲珑,也勉强读了一些论语。
这句话,也是顾玲珑看不懂,问了白芷之后,白芷跟她慢慢解释的。
她的理论是,解读孔子经典,不要钻这些文理的条条框框,要先看看孔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说出什么样的话来,才算有理有据。因此市面上一些儒学注疏,在白芷看来都是无厘头的东西。
这些话不过跟顾玲珑说了一遍,却被她牢牢记住了。
顾玲珑别的说不上,记性却是一等一的好。幸好崔举人正好问的是这句话,若是问别的,只怕顾玲珑是一窍不通的。
可在如今的崔举人看来,顾玲珑简直是自己的大救星。尤其是她那句,圣人是何种样的人,说出何种话才更加说的通,无异于点亮了他多年暗淡的书海之路。
“其实并不是我自己想的,是我娘亲告诉我的。”顾玲珑说完,双眼亮晶晶,“先生继续讲书吧,我这次一定认真听了。”
崔举人心上又劈过另一道闷雷,什么?这竟是闺阁女子的见解。
他徜徉书海多年,竟未有一位相夫教子的闺阁女子的眼界高明,心里不知为何,泛起一丝苦涩。若说是小孩子的童言无忌还好,可这明明是人家娘亲自己的解释,明显超了做学问这么多年的自己一头。
崔庐陵的心起起伏伏,也没心思再讲经史子集这些了,吩咐顾玲珑将论语捡了几条读了几遍。
心不在焉的。
这时碰巧端王顾培楼风尘仆仆从外面赶回来,听闻新来的经书的西席在给顾玲珑上课,便解了披风进来瞧瞧。
听到顾玲珑讲论语劝学背得一字不漏,他心底还是充斥一股骄傲之情的。
只是这个崔举人板着脸孔,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顾培楼有些不高兴,他刚要询问一下教学进度,却被崔举人劈头盖脸地问道:“还想请问王爷,王妃出自哪个百年世家?”
顾培楼也是被弄得四六不着,没想到一个西席竟也惦记上什么王妃了。不过他在想到白芷之后,早就心硬如铁了。
他口气冰冷:“崔先生,本王的下堂王妃,是小户人家的千金,不知道有什么贵干?”
崔举人听到这句话,狠狠退后了几步,这是什么意思,小户人家的千金,竟也有这样的见识。
如果说初开始只是觉得羞惭,现在就是羞愤欲死了,等于直直被人在脸上打了两巴掌一样。
他直着脖子,倒有几分文人傲骨的风气:“王爷,恕我直言,王妃的经学水平,远在我之上,今日听小郡主转述王妃一席话,胜我苦读十年书。王爷,这个西席的位子,我不敢受。”
他只差直接说出“本举子水平有限,家里有个最好的西席,何必再舍近求远”这样的话来。
总感觉直接说出来太叫人下不去脸了。
说完这几句,他就愤然离开了,收拾收拾包裹,告饶一声,出了端王府,自在京城找了客栈苦读不已,等待秋闱不提。
他本是被这小户千金出来的王妃刺激了,想着多年的苦读不能输给一个闺阁里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没日没夜,真拿出了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一径在那里苦读不止。
谁也没想到,这段在王府里做西席的短暂经历,倒也成就了他日后殿试取了探花的契机,日后他想起来,还是啧啧称奇,世间竟有这样的巧合,也合该自己能高中。
不过这也是后话,不提。
端王府里,顾玲珑还在和顾培楼大眼瞪小眼呢。
顾培楼想不到,西席先生这才第一日教授顾玲珑,竟也被气走了。
一番盘问之下,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脑子里更是一股火气直往上冲。又是白芷!女儿不过在那里待了短短几日,竟然学到多少的胡言乱语,非议朝政,非议圣人,如今乱嚼舌头的这些话,都把西席都气走了。
他是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见到顾玲珑手里的那个小猫皮包,更是奇怪:“这是谁的针线?王府绣娘没有这样的针线!”
见到顾培楼发火,顾玲珑也许会装乖了,她喜欢这个小猫皮包,不要被爹爹拿走。上会被他拿走的东西,也是好不容易要回来的。
“是不是白芷捎过来的?好啊……我把王府安排成这样,她竟也能捎进东西来?还真是手眼通天啊。”
顾培楼的脾气也是大的很,高居上位的人,一般脾气都大,尤其有人忤逆自己的时候。他不由分说,就想到了几个可疑的人选。
“是不是李妈妈?她就会由着你。”他觉得自己对这些下人很久不管束了,搞到如今,他们难道以为,王府的女主人,难道还是那个下堂了的白芷?
不过,这次,在玲珑面前,要换一种方法了。
他已经猜到了大概,将怒火压下,脸上不显丝毫:“这样吧,将崔夫子给你指定的几篇论语好好读背几遍,爹爹这就给你再请个新的夫子,这次你不许妄言,如何?”
顾玲珑保住了小猫皮包,却并不知道,背地里顾培楼将李妈妈好生训了一顿,到头来,白芷和王府的联系,也算彻底断了。
端王府真的成了一只铁桶。
白芷还不知道,是夜,她正埋头整理医案,准备将集前人大成的温病论疏写出来——
门却砰砰地被敲响了,一打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立在外头,白芷一愣。
“白大夫,我媳妇,我媳妇儿,她,她不成了!”
白芷抬起头来,总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冯捕头?”
他手里还抱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血正不断从她下身涌现出来。
是难产?看样子,是攸关性命。
------题外话------
玲珑:要票票。
顾培楼:气走夫子还有脸要票票,回去背书!写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