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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不吃?”
“第一次有人送我东西……”
七师兄眉头一皱,更觉得这孩子可怜得很:“快吃吧,你若喜欢,日后我天天给你带些吃食。”
“……”能不能别来……
“怎么了?”
“寻处溪水,洗洗手。”
“哦。”
来过几次,卢闰知道略远的地方,有处小溪。因那处正是流水湍急处,其他孩童若是捕鱼捉虾却也不会过来。因此多是左右无人,如今正方便了他。
待洗完了手,卢闰便坐在了树荫下一块青石上,捧着油纸开吃。模样简单连个花纹都无的八块糕饼,中间夹着豆沙,味道倒是和前世吃的铜锣烧有几分相似。
七师兄看着卢闰,只觉得这孩子丑是丑,但是恭谨有礼。比如这饭前洗手,便是他偶尔练武玩耍也会忘记。而且他吃饭的样子,并非矫揉造作,而是文雅干净——这也幸好这位七师兄如今涉世不深,否则只是这习惯与吃相,便足以惹人起疑了。
至于为何卢闰与众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无人生疑。那时候孩子们吃着自己碗里的,还看着旁人碗里的。嘴快有嘴慢无,一个个都如饿死鬼投胎一般朝口中猛塞,速度一块,当时即便是动作有些微不同,但又有谁看得出来?
“可饱了?”
“咕噜……”
“你稍等,我回去再取些,或者你与我一同……”
“七师兄,你坐在此处等等。”
“嗯?”
卢闰不得不承认,这位七师兄,确实是因为家中教养的太好,以至于……有些天然呆?为了防止他把事情闹大,那还不如让他知晓些并不算秘密的小秘密。
比如这每日下午,不只是他,这所有放到外边干活的孩子们,多多少少都会为自己寻些吃食。卢闰在前世虽很宅,但毕竟理论知识丰富,有些此时山中猎户都不敢动嘴的东西,他却是敢吃的,小半个月下来,慢慢将理论变成实际,每日的收获倒也能将自己喂一个八分饱——这身体的食量很大。
七师兄便坐在了方才卢闰吃糕饼坐过的青石上,开始时他只是好奇,到后来看着卢闰上蹿下跳,好奇便变成惊愕了。
七八枚鸟蛋,两条草蛇,一大捧蘑菇野菜,叶子包裹着古里古怪的各色虫子。之后,卢闰又于密林中失踪了片刻,七师兄担忧的险些寻去,卢闰才终于回来,只是不知从何处捧来了一块满是色泽金黄的野蜂巢。
看见他便掰了一块蜂巢下来:“甜的。”
“多谢。”七师兄接过蜂巢,往日他看到的都是蜂蜜,正儿八经的蜂巢,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我知道这是甜的,不过这个……整个都可以吃?”
“嗯。”
七师兄又好奇的看了蜂巢一眼,终于咬了一口,嘴巴嚼嚼,眼睛便亮了起来。
七师兄在吃零食,卢闰却在地上捣鼓,他先是磊了一个土灶,这是书上看来的,特种兵野外作战弄的土灶,烟直接便从地下走了,不会引人注意。接着那杂七杂八的东西一一被他清洗整理,便是两条蛇也被他用一个小竹片开膛剥皮——柴刀太大不好伺弄。
这些肉肉菜菜,全被他裹进几片大叶子,外边糊上黄泥,弄成了叫花某某,塞进土灶里。
“这蛇胆别扔。”
“苦的。”卢闰摇头,实情却是蛇胆里有寄生虫,用高度酒泡过才保险,这山上又无处将蛇胆售卖,那还不如扔掉。
“这是好东西。”
“你要,便给你。”
“我怎能白要。”
“那你明日带些盐来。”山野之中,许多东西都好找,但惟有食盐是找不到的,厨房有王婆子坐镇,无论是换还是偷,都难如登天——如今卢闰也总算想到这富家子还是有些好处的。
“好,不止带盐,我还会为你带些我娘做的糕饼过来。”七师兄于是笑嘻嘻的将东西接过了。
等着食物熟透的时间,卢闰便又去砍柴,七师兄要去帮忙,结果卢闰一个没看见他便劈了一棵手臂粗的小树。
“这是不能砍的。”卢闰叹气,
“为何?”
“这还是树苗,便如孩童一般,还不到砍伐的时候。莫说是树,便是山中走兽,猎人若猎到了怀孕的雌♪兽,或是幼♪兽,大多是要放走的,不能打绝了根……”
“不涸泽而渔,不焚林而猎?”七师兄眼前一亮,接口道。
“正是。”
“书中我虽读过不少,自以为理解了道理,如今却做了涸泽而渔,焚林而猎的事。”七师兄有些惭愧的摸了摸后脑勺,“那这小树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托回去当柴烧了。”树已经一剑被劈断了,难道还能再接回去。
“呃……”
有七师兄帮忙,虽然偶尔他帮倒忙,但速度还是比往日快了些。卢闰估量着,土灶里烤着的叫花某某熟了的时候,他们俩也收集了大半的柴禾。
于是卢闰开吃,七师兄看他吃的这些东西虽然够香,但也都西里古怪。所以卢闰虽邀请了他,他却死活不吃,最后干脆跑去继续帮卢闰砍柴了。卢闰到也乐得清闲,只是自己吃饱喝足之后,砍了节竹子做了个简单的竹杯,为七师兄送去。还塞给了他一团叶子,里边包着的正是用剩下的野蜜蜂巢。
卢闰原以为,这少年师兄对他的新鲜至多不过是一两个月,却谁知道,时间一掠七年过去,七师兄也依旧喜欢在没人的时候来寻他。便是习惯对天之骄子敬而远之的卢闰,也终究接纳了他的存在。
这年卢闰该是十五岁,七师兄长他四岁,正是十九岁。
卢闰已不需每日去拾柴了,打水的事情却依旧是他的差事,且从每日一缸,变成了两缸。这也并非是其他人排挤他,恶意不做工,而是确确实实是他的工作了。除此之外,他还要做些厨房的帮工,累活脏活大体都是他的。
不过如今活计虽多,卢闰却反而比儿时得闲了。每日下午有几个时辰便能窜出去,到时七师兄也会出现,带着些调料干粮。此时他已经敢于吃那些卢闰做出的古怪东西了。
而两人年纪渐长,也能走进林子更深的地方了。一次甚至捉了一窝野猪,不过当时也险些搭进了七师兄一条命去——他那把锋利的长剑,竟然戳不破野猪皮,反倒是卢闰用最原始的石头,砸碎了野猪的脑袋。
也从此,七师兄知道了卢闰天生神力。但他却答应了卢闰保守秘密,谁也未说。便是那野猪,回门派寻人搬运的时候,七师兄也只道是自己杀的。
如今卢闰也已知道,七师兄不叫七师兄,而叫萧轩易,只是卢闰仍叫他七师兄。而七师兄虽然确实是公子哥,但却也并不像卢闰所想的那样无忧无虑,毕竟,他母子二人如今也算是寄人篱下。
七师兄的身世和卢闰前世有些相似,同是早年丧父。截云派掌门卢达阳是他的小舅舅。按理说,萧夫人仍旧应该带着儿子住在夫家,她却违背常理带着儿子投奔弟弟,必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所以,待卢闰的身边人长到了对他人私密好奇的年纪,开始窃窃私语的研究着七师兄的身世时,卢闰非但没有凑进去研究——当然,凑了过去人家也不一定理他——便是不得不听听也往往很快忘掉。便是七师兄偶尔谈到,卢闰也权当没听见。
不过倒是有一件事,便是卢闰也忍不住好奇,几月前终于开口问过七师兄:“你为什么不觉得我丑?”
“其实我也知道你丑,如今与你说实话,你可莫要生气”卢闰摇摇头,七师兄放心的叹了一声道,“不过,我第一次见你时……就是在井边,那日我做了错事,被娘打了一顿,于是偷偷跑了出来闲逛。一开始我还以为有谁趴在井边偷听,走近了才知道是个孩子昏倒在那。我一惊,跑过去把人抱起来,结果月光下看见了一张厉鬼也似的脸,那可真的是吓死我了。”
“倒是能想象得到。”卢闰木着脸点头,其实想到七师兄被吓着的模样,他还有那么点想笑,但一张脸木得久了,嘴角实在是弯不起来。
“我险些就把你再扔回地上。”七师兄尴尬的假笑了一下,“但抱着你倒是能觉出有些温热,便没立时松手,正犹豫间,你却忽然动了。”
“动?”
“嗯,哆嗦着朝我怀里凑,一边凑还一边小声的哭,夜风一吹,我依稀听见你在说疼,说冷。于是,我便知道了,你并非是从井里爬出来的厉鬼之类的,而是个可怜的小孩子。”
而且之后七师兄也几次三番去看过卢闰,只是他一直昏睡。那卢律更是不会将这些事情告知与卢闰的。待卢闰醒了,七师兄却在练武的时候不小心伤了自己,不过待他刚好利索,便跑出来找卢闰了。
这些七师兄觉得有些丢脸,却并没再说。
“可怜的小孩子?”卢闰也并未在意这些后来之事,让他在意的是其他。原来这就是很长一段时间内,七师兄对他的印象,要不然总想着为他出头呢?该是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触动了这好男人的保护欲。
不过,如今细看七师兄望着他时的眼睛,这人或许现在也依旧把可怜二字挂在他的头上。卢闰忽然心中忽然有些倦了,原本以为重生之后的唯一收获便是得了一个朋友,可谁成想,对方只把他当个小可怜,而已……
而七年岁月,卢闰和七师兄都未如何改变。有的人内里虽也并未改变,但外在却已经变了,比如卢律。
卢律本就聪明机灵,随着年龄渐长,便也日益明白钻营的重要。让他左钻右钻,竟真个脱颖而出。如今也算是截云派中不大不小的一个人物了。前些时日,掌门卢达阳带着几个弟子下山,其中便有卢律。如今众人回返山门,掌门也越发看重卢律,如今已是让他搬入了内院。
不过,那些年纪相近的少年们,早已有了各自的出路了。虽然如今仍旧拿卢闰的丑脸取笑,但却却已不再像儿时那般欺辱卢闰了。便是卢律也是如此,门派中偶尔见到卢闰,他多是视而不见的。
如此,于卢闰来说,到确实是好事。他只以为从今之后,他们便都是路人了,并未想过这些人,这些事还会与他有什么密切的关联。
这一年的七月刚过,卢闰一如往常的挑水时,却有人叫他,说是掌门寻他。
这可是稀奇事,卢闰复生至今,也只是逢年过节远远见过掌门,除此之外,像今日这般指名道姓寻他,可还真的是头一遭。稀奇的情还不止如此,卢闰到了主宅才知,竟是掌门又要出门,正在挑选随行弟子,于是卢闰稀里糊涂的便被选上了。
卢闰自知貌丑,日常习武也多是装傻扮拙,一身巨力便只有为救七师兄时露过陷,如此一个从头到脚都写着拙劣的人,怎会被掌门选上?
可既然吃住在截云派,掌门号令便不可不遵。
临行前一天,七师兄给卢闰带来了两大包“出行必备”物品。卢闰挑挑拣拣,最后只拿了他半两碎银。
“我不过是随行而已,吃住自有人安排,衣衫也足够。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东西便算了吧。”虽然前段时间从他那里知道了真相,让卢闰又起了疏远他的心思,但如今见他这担忧和牵挂却都出自真心。
卢闰自知自己性格矛盾,既自卑——前世便如此,和这丑脸无关,却又自尊过强,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朋友,或许,他不该这么神经质吧?不知不觉间,卢闰的心略微有了些松动。
“你至少把我的剑带上?”七师兄仍旧不自知卢闰“动了心”,仍旧锲而不舍的要他带上些东西。
卢闰却一直摇头:“七师兄的剑太过显眼,其他同门都认识。倒是师兄,是否要我从外边带些礼物回来?”
“有这个心便好。”七师兄最终放弃了朝卢闰身上塞东西,时辰到了,两人道别之后,便各自回了住处,可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