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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跳了跳,没忍住在桌子底下轻轻踹了师兄一脚,放转头看向瑜哥儿道歉道:“师兄他喝多了便这般,并非有意冒犯。”
林瑜笑道:“无妨。”这种话想必日后没有一千还有八百,他还不至于在口舌上计较。只是,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书生,微眯了眼睛道,“我倒是点错了酒,合该给你点一出醉生梦死才是。”
辛师兄手一顿,放诞大笑道:“是极是极,小堂弟,那你可有没有呢?”
林瑜不答,转头看了看外头天色,对林珩道:“我该回去了,后日我们考场再见罢!”
林珩一愣,心道怪道今日在这里遇上,可不是来看放榜的么,便点头道:“原该送你,只是……”他为难地看了看已经瘫了的师兄,叹气,“酒量不好,偏偏最爱喝。”也不说起刚才堂弟和师兄的机锋。
“自有家下人,珩二哥不必忧心。”说着,他便被围得严严实实地走了。走之前林瑜回头看了看师兄弟二人,转头对张忠嘱咐了两句。
目送了林瑜走了,林珩这才看着辛师兄叹气。再看看另一个雅间里喝得七歪八倒的几个落地书生,心中哀叹,这可这么说。只好和几个因着后日还要考试、没敢多饮的同窗商量了,多走几次,好歹把人给搬回去。
他正扶着辛师兄准备回去,幸好辛师兄虽然醉了,倒还没有醉得太狠,知道自己走。要不然他可拖不动师兄这么个大男人的身板,要知道师兄看似清瘦,却向来是院里骑射第一。
搀扶着人慢悠悠地往外走,林珩却看到一个壮实的大汉正冲他招手,可不就是瑜哥儿身边的张护卫。
“珩少爷。”张忠大手牵了马车的缰绳,一边笑道,“大爷知道您不方便,便备了马车,您看?”
林珩登时松了口气,道:“可帮了大忙了。”又问身边的师兄,道,“师兄是?”
辛师兄靠着门廊站直了,醉眼朦胧地笑道:“你只管唤里头的人去,我站一会子发散发散也好。”
林珩见他好歹自己站住了,便匆匆地往里走去。
见人走了,辛师兄方笼了袍袖,吹着冷风对着张忠道:“你家大爷小小年纪的,可真是了不得啊!”
这年头,还有谁把风月做江山呢?
张忠憨憨一笑,只道:“这位先生谬赞了。”辛师兄听了,暗暗摇头。心道,是不是谬赞他自个儿心里清楚,不过这也很不必与人说,便住了口。
一时间,白山书生们三三两两的扶了人出来,一一与林珩并张忠谢过林瑜好意,方搀了人进马车。林珩见都妥当了,便回头要去搀辛师兄。
哪知道辛师兄推开了,笑道:“我在街上走走醒醒酒,珩师弟可愿与我一道?”
林珩点头道:“马车叫那几个醉鬼一熏,哪里还坐得人,只叫他们几个互相折磨去吧。”说着,两人就慢慢地跟在走起来的车马后面,往客栈方向走去。
这林家的气象倒是与他见过其他大户人家不一般的严整,贾雨村没想到林家年前就来请他,照他收的这个小学生的说法,只要上得学,念得书,又何必纠结日子是否接近年关呢?贾雨村深以为然。
他收拾了简单的包裹,来这一看,房舍齐备、书本亦然。另有下榻休息的院子,一般的丫鬟婆子侍奉,和他在张家看到的一样。
按李兄的说法,这个小学生幼年失怙失持,独个儿在舅家时不时的照拂下才长这么大,正缺乏一个长辈教导,他看来却不然。
这瑜哥儿看着年幼,实则心中自有丘壑,大有古人之风。林家的规矩和张家比起来也是两样,虽则看起来严苛古怪,实则有效非常,贾雨村毫无怀疑若是有人胆敢走出自己的所属范围一步,立马就会被那些不时巡逻的护卫拿下。
整座宅子秩序井然,能坚持着将这样的规矩执行下去的,又岂能轻易就被动摇?贾雨村活了这么大,交友也算广阔,又怎么会不知越是大户人家,越是有那一竿子打量着自己伺候老了的,在小主人面前就尊贵起来,常有欺上瞒下之举。像如今的林宅这样做到临行禁止何其难也,他心中暗暗叹服,只恨不能亲见先林老爷一面,颇为遗憾。
他只当这般规矩是先林老爷定下,林瑜只是遵照为之,即便如此也觉得林瑜这学生已是不同寻常了,若是被他知道这都是短短三年之内林瑜一手打造,内心不知多惊涛骇浪。
幸而林瑜治家严谨,少有人敢胡乱说话,更是少有人知道这般事实。
贾雨村一个做先生的,倒是可以随意在外院的园子里走动赏景,他身穿葛青文士袍,头戴同色生员巾,从头到脚都是簇簇新的,乃是这边绣娘赶制出来,林瑜这个做学生的一片心意。抚了抚开得正盛的白梅枝,还未等身后的小厮赶上来奉承,他自放了手,抬脚又逛去了。
他略走了半个时辰,又见一对护卫巡逻而来,见了他赶忙抱拳,道一声先生,告罪后就继续走下去。
第四波了,贾雨村心里不由得暗暗算了下,正巧一刻钟一波护卫,半点差错都没有的。也不知这些护卫怎么算的时辰,他心不在焉地想着,突然看见眼角余光里一闪而逝地屋檐的一角,他驻了足,不由问道:“那里是?”
那小厮是个机灵的,林老管家千挑万选了这么个,除了照顾这个坐馆的先生,更多的便是不想让一个外人撞倒什么,毕竟这林家和别的大户人家是两样的规矩,每个人提点着可不行。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笑道:“原是下人房,大爷说府上就他一个正经主子,很不必百十来个的伺候着,便辞了好些人,这些屋子可不就空了。”
贾雨村不免笑道:“勤俭持家,本是大善。”想着自己今天逛了个差不离,不如就此回去,回头那园子还有诸多妙处正待细细赏鉴,便折身,由小厮引着慢慢地走了。
他却不知,这时候他的好学生林瑜并着林老管家、张忠等都在这个不起眼的小院子里。
林瑜身上穿得密密实实的,并不坐下,只侧头问黄石:“怎么样,都说了不曾?”
黄石不敢上前,生怕自己在屋子里沾染到的腌臜味道冲撞了自家大爷,站得远远的笑道:“都说了,连前头偷了他自家兄弟媳妇的事也没漏下。”张忠见他说得不像,赶紧狠狠瞅他一眼。黄石给唬了一跳,这才想起来大爷年纪还小呢,忙低了头,删繁就简,将里头那醉汉的话给说了出来。
林瑜神色自若,只当没看见底下的眉眼官司。上辈子的时候信息大爆炸,什么奇葩异闻没听说过,这点小新闻算个什么,只交代道:“好生养着他,后头还用得上呢。”下剩的不用他吩咐,自然会有人好好地跟里头人说说,自己出首的好处。
好生护着林瑜回了外书房,张忠念着那稳婆儿子的事,又折回了小院。只见黄石正伸着胳膊把窗屉上蒙着的层层黑布给撕下来,嘴里还小声念道着什么,问道:“又说什么呢?嘴上没个把门的,刚差点没被你吓出毛病来。”
黄石一侧头,示意了一下门后,道:“哥哥去瞧瞧便知。”
张忠只当自己会看见一个血肉模糊的,他从过军杀过人自然不当回事。没想到一推开门,到被那臭气给熏得倒退一步。到底是混过军营的,他定定神,眼珠子往下一顺,就看到了地上像一滩烂泥一样的人。若不是他清楚的看到了着醉汉还起伏着的胸膛,身上也没什么伤口,还以为这人已经死了。
亲自去张家提了这个家伙的张忠纳闷道,先前还算好好的,什么时候黄石还有了这份能耐了?
黄石一看便知道自己这个老大哥心里想些什么,笑道:“我可一指头都没动他,自己哭着喊着什么都倒腾了个干净。”他拍拍袖子上沾到的灰,又道,“关了还不到两天呢,饿也饿不死,就自己把自己折腾成了这个德行。”大爷倒是和他解释过,什么人的恐惧心理,不过这就没必要说出去了。大爷虽没说不叫自己说出去,但既然他单独说与自己听,谨慎起见,还是一个人吞进肚子里的好。
张忠也不多问,只是道:“没心肝的东西,要是我早就自己顶了罪,卖自己娘卖得这般干脆。”
“要换了大哥您,哪里还会有那桩事呢?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罢了。”黄石上来前,提起地上那汉子的衣领,像是没分量一般往里一扔,又笑道,“再说了,大爷寻他,也不光是为他招认他娘下的黑手。”
“这话倒是。”两人说说笑笑地走了,留下被关在屋子里那烂泥一般的赌徒像是确认什么一般,缓缓地抬起了头。
眯缝着的眼睛中尽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渴望的光芒。
另一边外书房中,林瑜听着林老管家将张大舅的话一一重复了,然后道:“果然是四大家族,连一届小小的陪房都干如此猖狂。”
林老管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按说这陪房跟着她主母从京城嫁来金陵,又与姑苏数百里之遥,怎么就与那一家搭上了?”
想想原著中所谓四大家族的德性,再想想贾府那王氏姑甥两个对重利盘剥、包揽诉讼那得心应手的样子。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同样是王家出来的,嫁到金陵来的这个难道还是歹竹里的好笋不成,自然也是有样学样。因此林瑜并不意外地笑道:“这种事都是能干出名头的,要不人家能巴巴地拿着银子找上去?交情却不见得。”要不然也不至于随手就叫地下的陪房给处理了。
林老管家道:“正是这个理。”又叹道,“真是老背晦了,连这样的事都不记得。”
“不过这样的话,我也就不用再多考虑什么了。”薛家本身固然不足为虑,但是如今的贾王史薛实在是个麻烦。再说,他更不希望在这关头横生枝节,这临门一脚前还要再搬开几块大石头,说不得就要请京城那一家来帮忙。
这正是他所竭力避免的。
如果真需要那一家出手,林瑜早在三年前的时候就已经说出口了,那边扶灵而来的大管家不是没悄悄地问过他,又何必等到现在。毕竟,那个稳婆的动向是他一开始就叫林老管家关注了的,否则这一次张忠也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人还打听了个大概。
林瑜很清楚,这年头的人宗族意识根深蒂固。固然从林海临行前的嘱咐来看,他多半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但是他要的可不只是不痛不痒的宗族内的惩罚——就算是逐出宗族这种在他人眼里严重至极的惩罚,在他眼里也不过如此。
人命债,人命还。
从一开始,林瑜就没想过放过那一家人。
白术听林瑜叫好好招待那边院子里的那个玩意儿,虽然不解,但还是麻利地吩咐下去。吃用皆当做正经亲戚的上上份,这本是她一句话的事,不过白术知道得小心着不让多的人知道,少不得亲自与钱嬷嬷交接。
灵芝心里就没那么多的成算,她想问也就问了出口:“大爷又何必好吃好喝地养着他,给一口饿不死不久成了。”
林瑜支着头笑她:“我还当多大事呢,惹得你这么不高兴。”他翻起了桌上的大靖律例,轻轻摸着上面短短一行关于夺官的条例,心里盘算一回,轻声道,“你又何时见过我以德报怨呢?”他留下这个人自是有要紧的用处。
大靖律例承自大明律,虽然对士大夫并无十分优待,但是本朝吏治败坏,原本十分的罪如今也只剩下了三四分。再加上罚铜,不了了之的多得很。斩草便要除根,只是夺官却还保留着功名可不在他的计划内。
一个人下过地狱,又突然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他会做出的选择自不必说。林瑜要的,也不过就是那一盆躲不开避不了的污水,一个崩溃的开始。
他等了整整三年,慢慢养大他那好二叔爷一家的胃口和野心,就是为了有一天他们犯下更多的错,然后他便可以一劳永逸。
如今,时机约莫要成熟了。
白术蹲着身子,仔细理了理林瑜的衣裳,方起身满意地左右看看道:“这便好了,回头再穿着那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斗篷来,更好看了,保管老太太喜欢。”
林瑜听了,只得摇头,发梢上的金坠子随着他轻轻的晃动彼此磕碰,微微发出清脆的声音来。
白术便笑道:“您别只摇头,知道您不爱这红艳艳的,但是老人家一番心意,博她一笑又如何呢?”
就像白术说的,林瑜从不喜欢那艳丽的色彩,到底他不是正宗小孩子,是以他们林家也只得按着他的心意来。但是张老太太向来喜爱林瑜这个外孙,老人家嘛,都爱将得自己意的小辈打扮得鲜亮光彩看着就喜庆,特别是林瑜这辈子这样的一个相貌,张老太太恨不能时时带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