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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几个便衣打扮的人坐到了镇内一家客栈大厅的角落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此时正在进行一场让人面红耳赤的“纱厂专利转股合营”的招标会。
“……这是本国最先进的纺纱技术,全套生产线带蒸汽动力组!比万州那套用畜力运转的生产线还要先进许多倍,每锭纱的生产成本将至少再降低两成!”高台上,一位华美服饰打扮的华裔年轻人,正骄傲地在黑板上描绘着大致的信息,台下一众从琼州各地特意赶来的富户士绅都瞪直了双眼,发出了沉重的呼吸。
前几年的万州百盛号纱厂可以说是赚尽了棉麻纱料的利润,没想到今年华美又推出了一套更先进的纱厂生产线,今后纱成本还要低上两成!不说两广闽浙的需求,光是去年出口南洋的棉纱和麻纱就高达十万担,谁要是抢到这份生意,那等于是养了个可以下银蛋的母鸡啊!
“在下儋州旭升号,出价两万四千两,另转股二成给贵方!”一个胖胖的乡绅在台下举起了手臂。
“在下万州百盛号,愿出两万六千两,另转股二成五!”又一个瘦瘦的中年商人在角落里冷冷说了句,在场的人都吃惊地扭过头去。
一听到琼州府最早在纱厂上吃螃蟹的万州百盛号又出手了,一群前来抢生意的乡绅都怒目而视,而叫出高价的那个中年商人还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如今琼州有多少棉、麻田?”赵有恒摸着胡须,突然轻声问了句。
“仅是崖州地界,就有棉田八万五千亩……全府各地,棉田、麻田总数恐怕不下二十万亩。不过南海商号这些年,大都将此等地产包给安迁流民垦护。本次各地乡绅竞拍的纱厂,可年制棉、麻纱约八万担,年利至少两万五千两,如此一来,棉麻生料之需必定又供不应求……”刘耀禹略一思忖,说出了一个让赵有恒吃惊的数字。
“……在下定安黄家,愿出三万六千两,转股三成!”一声霹雳,一个更瘦的中年人站了起来,摇着手中的扇子不紧不慢地说着。
出价一下拔高那么多,一片吸冷气的声音响起。一群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琼州资本实力名列前三的定安黄家代表,仿佛觉得刚才听错了。
“还有新的竞价吗?”
台上的华美青年自己都有点愣了,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阔气的转股合营竞标。这意味着东联集团只用国内采购价不足25000美元的一套小型纱厂生产线,就在大明琼州府卖出了54000美元的超高价,还套到了为期十年的三成股份,之后每年的股份分红又有近万美元,还不算廉价的棉纱、麻纱运回明珠岛纺织厂再制成布匹后的增值利润,这资本回报率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了!
“成交!恭喜定安县黄先生获得本次专利转股合资项目!现在有请儋州同知汪大人为本合同进行现场公证!”见再无人敢和定安黄家叫板,东联集团的商务代表赶紧一锤子敲下。
此话一出,赵有恒差点跳起来,幸亏身边妻弟死死拉住,才堪堪坐稳,还回过神赶紧侧过身装着喝茶,以防止被人认出来。
侧门开了,一位大腹便便的大明官员走了出来,大厅里竞拍的各地商号代表都纷纷起立拱手行礼,而那位儋州同知目不斜视,带着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走到高台上。
儋州同知接过合同正本,只是略微瞅了一眼,就拿起一边的毛笔在角落里勾了一个圈,然后拿过一份副本就退了场,算是走了个过场。
“混迹私坊商营暂且不提,未仔细勘验商本,如此糊涂公证签押,岂不儿戏?”赵有恒捏着胡须,已经越来越生气了。
“姐夫你大概未知,依照东联集团与琼州地方官衙、乡绅之合同约定,转股合营皆有期限,多为十年,凭股分红。例如这定安黄家新建纱厂,十年之后,无论股本多寡,东联集团股份也只允留一成,其余须归还黄家。十年之内,黄家纱厂所获之利一成,须缴纳官府,其中琼州和纱厂所在地各得半成,故琼州地方州县官衙竞相争取合营私坊落在本地。且一应合同商本皆是版印范文填字,琼州官商皆已熟知。儋州官衙公证一次,即可得公证银六百两,已成琼州定规。不光琼州如此,广州官绅在香港岛之处,亦有此类争抢,只是量少不甚明显而已……”
刘耀禹压低了声音,将这几年琼州最大的秘密说了出来。
走个过场就能拿到六百两的公证银,居然还有这种明目张胆的花头,足够儋州地方官府上下都分得开开心心的,要知道知州的年俸折算下来还不到二十两银子呢。赵有恒心里猛然一惊,渐渐想起了“百花居”案,后背居然泌出一层汗。
大概是之前说了太多话,主持竞拍的东联集团年轻商务代表退到了后厅,一通牛饮之后,才又恢复了新的竞拍。
“再次感谢各位先生光临本次专利转股合营项目竞拍,接下来将为各位推出另一个新项目:新型榨油机组!本套专利生产设备同样由蒸汽机驱动,比崖州感恩县前年所设的畜力榨油机组的效率提高了至少三倍。原料充足的情况下,可年榨油约一千吨,也就是至少一万六千担。最低投资报价八千两,最低转股一成,每次加价不少于五百两……”
只需要几十个人工,就能年榨油一万六千担?在场的琼州乡绅目瞪口呆的同时,又升起了无穷的竞争之心。
琼州棉花、亚麻种植规模和产量早已超过了华美明珠岛企业的处理接收能力,棉麻粗加工不得不逐渐落在了琼州本地,每年仅仅是棉籽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但大都填埋回田,放在东联集团眼里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新增的一千吨的榨油量,也许还比不过明珠岛一个小小的榨油车间,但对于琼州来说,却是变废为宝的好机会。
在东联集团竞拍主持人熟练的引导下,台下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不过榨油项目很快就被更财大气粗的定安王家给拿下了,引起在场一众小地方士绅的强烈失落。当最后一样纸浆生产线摆到台面的时候,现场的争抢彻底达到了最高点。
角落里旁听的赵有恒,却没有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致,而是悄然退出了竞拍现场。
……
海边滩涂,一望无际的红树林,赵有恒站在一处高坡上,默默地看着大海,摸着胡须的姿势一炷香的时间内都不曾动过。
“姐夫……”刘耀禹走到了身后,躬身行礼。
“离琼不过五六年,起初还担忧你与赵明川会被此地官绅排挤,没想到啊……”赵有恒叹了口气,回过身,盯住了对方的双眼,“国事糜艰,琼州一府之地倒是兴旺异常。泰西华美番商张扬如斯,已然深触琼州县乡之地,这地方官府毫无约束之心……”
“姐夫有所不知,琼州粮丰价贱,现今富户商贾转卖田产,大兴工坊。田租、地价不及广州三成,若非每年有些流民入琼,眼下莫说是强推农务,寻常富户再想找人做佃户都难。虽税法难改,然琼州新政十余年,养活了多少人家。民丰官富,人心安和,足衣足食,余粮外输,银课大增。如此利国利民之景,即使私交番商又如何?为何姐夫还不知足?还是姐夫觉得如此好日子有悖祖法?”
年近不惑的刘耀禹,在多年风浪之后,已经波澜不惊了,对自己的姐夫除了礼貌,曾经的谨小慎微早已不见。
妻弟如此一番犀利的反问,倒让赵有恒一时半会无法回答,回想起刘耀禹和那个赵明川最初承诺的那句曾被自己当做不知天高地厚的戏言。
“琼崖膏腴之地,若行工农商新政之事,十年可大兴……”
默默念完,赵有恒背着手朝远方港口走去,不再有继续留在琼州各地查访的兴趣了。因为他知道,琼州上下无论官绅富户,还是庶民百姓,现在的一切几乎就是容不得逆转的生活命脉,谁要是和他们的生活作对,那就是以命相搏都在所不惜,“百花居”一案,大概就是这么个结果。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