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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惜挑高眉尖看他,皮包骨的身子,谅也没多少气力。
“我是讲过,月钱十两,我也讲过,要吃苦受累。所以,能不能赚得了这份血汗钱,你们要量力而行。”她的视线在几个体型瘦削的人身上多做停留:“不是我说你们,你们这样娇弱的身子,能吃得下苦?”
“吃得了,吃得了。”皮包骨连声应下。
“那好,”她回身去院子里随便捡了一块石锁,丢到他脚下:“你只需要把它举过胸前,我立刻给你登记。”
皮包骨上前,“呸呸”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抱着石锁,喊着“一二三”的号子,还没见他用力,就听“哎哟”一声,这人上身斜着,手扶腰部,龇牙咧嘴地喊痛,原来闪腰了,滑稽搞怪的样子,逗得大伙一阵。
那人也面红脖子粗,还不甘心服输:“你这是刻意为难我们,石锁起码有个百八十斤!”
“愿赌服输,你瞎嚷嚷什么!”
牛春来走到石锁边,故意举给他们看似的,一手握住石锁,气沉丹田,猛地向上提起——石锁,是真的举过胸前了,但牛春来的脸都憋紫红了。他诧异地看向李元惜,片刻后缓缓地把石锁放地上,额头已沁出一层热汗。
后面跟来了不服气的,也尝试去举,最高的也不过是到了膝盖处。
这时,登记新任青衫花名的桌边,忽然又多了个清秀的男子,自觉地擦净石桌石椅,研墨帮忙。
小左抬眼瞧到他,顿时欣喜:“你怎么来了?”
又不忘在他身后扫望:“周颉呢?他来了没?”
周天和手指放在唇前,“你多留一个名额,只记到九十九位,剩下的,一会儿便知。”
那边的李元惜,只见到周天和到了,却完全不了解这边的动静,她专心致志地选人,已经接连筛掉了十几颗人头,挑出个铁塔似的汉子,问了话,点了头,着他去和小左登记户籍和姓名,随后又去相看下一个。
“大人,俺……俺从前坐过牢。”
“汉阳的?”李元惜听出方言,“犯了什么事?”
“打坏了人,”雷照见她青着脸,以为她也要像刚才那样大发雷霆,便纠结地头上发汗,慌忙解释:“是个恶霸,欺负寡妇,俺这才打他。”
打人不要紧,打坏人更不要紧,要紧的是,结果谁赢,李元惜关心的是这个。
雷照得意地攥起拳头挥了挥:“当然是俺赢!三拳两脚,打得他掉了门牙,残了条腿,还害了个不举的毛病。嗐,因为这不举,他家从大到小八个娘娘差点把俺家拆了。不过,俺不跟女人动手,她们拆一次俺家,俺就去揍一次那恶霸,那恶霸见了俺就吓尿,就训斥他家娘子莫动我……大人,俺讲太多了,俺有个毛病,舌头太长话太多。”
李元惜抬眼,重新打量了番他:“听你这语气,现在也不后悔?”
“嗐,有啥子可后悔的。他现在杵俺面前,只要再敢调戏别人,俺照样给他一顿招呼,打爆他的脑浆!”说着,雷照挥出铁锤般的拳头,高抬下巴,一副轻蔑的模样。
这等事,在他看来是仗义,自豪得很,可他忽然又想起临走前老母的嘱咐,神情一变,倒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低头挠着后脑勺:“俺娘说,既然是要进公家,就得把这事坦白了,狼聚一群,王八凑一窝。你是个坦荡人,兴许你不会厌恶俺,还会喜欢俺呢。”
说完,他脸红到脖子根,讪讪地笑了,模样憨得可爱,李元惜心情豁然开朗,先前被都水监和旧青衫们惹得满肚子气一扫而光:“你娘倒把俺的脾性摸得透透的,俺喜欢。小左,划掉他,记录他娘的名字。”
“哎。”雷照喜滋滋地答应,见小左的毛笔要在自己的名字上画个叉,这才醒悟,大惊失色:“大人,不可啊,俺娘年岁已高,不能做苦差。来应募青衫子的,是俺雷照啊,你看俺雷照,七尺汉子,一身力气,长得精神,又没病痛……”
“年岁高,砌个砖,修个墙,应该是行的。”
“不行不行!”雷照连连摆手,急得要跺脚了:“大人,俺比俺娘更能摸透你的脾性!”
“是吗?”李元惜憋着笑:“那你摸摸看,俺什么脾性?”
“你就是好看又惹不起的脾性!”雷照脱口而出,忽然像是咬了舌头般张大嘴,一脸苦相,连扇了自己两嘴巴子:“不不,俺不是那意思,俺意思是,你豪爽、精干、是非分明,呃,聪明……呃……”
雷照绞着手,尴尬又痛苦:“哎呀,你说这好听的词儿那么多,俺没读过书,笨嘴拙舌的,真绕不过来,总之,俺两以后说不定能成铁哥们……不对,铁姐妹!也不对!嗳,总之,俺雷照砌砖修墙比俺娘在行,力气也比她大。大人,俺比俺娘实惠!”
“实惠啥?”李元惜佯装生气:“吃的肯定比她多!”
“俺一顿只吃八个馍……”雷照伸出八个手指,为难之下,不舍地屈回一根手指:“俺、俺能少吃点,多喝点水就成。”
这人虽然不承认自己油嘴滑舌,但的确油嘴滑舌,一通又演又闹又吐槽,生动可爱极了,李元惜实在憋不住了,放声大笑,继续往前走寻人。
雷照看得一脸懵:“怎么又笑了呢?”
“好啦,姐姐是故意逗你的。”小左的笔尖轻蘸点墨:“卖萌耍宝是可以,但姐姐最忌讳别人胡乱糊弄她。”
雷照听了,灿笑开来:“左姑娘,糊弄是个啥玩意儿嘛,俺雷照忠厚得很,从不干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