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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洛颖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几字,遥想那人当年的情怀,不禁深以为然。明觉目送她离开佛寺,只影隐去山下,口中不禁叨念“可惜可惜”,旁边弟子听了,以为他在自言自语,不禁奇怪,“方丈可惜什么?”明觉遗憾地摇了摇头,并不回答,只嘱咐那小沙弥,“明日若那女施主再来,你就说我别寺讲经去了,务必打发了她去。”小沙弥自然应是。
却说上官凝回到枕霞宫,至入夜一直心事沉沉,反复思虑寺中发生的一幕,越想越觉蹊跷。索性次日一大早又来寺里,打算向方丈寻个究竟。只是她哪里能料到明觉知她必会去而复返,事先安排了小沙弥,竟委以他事避而不见了。她在寺里苦等了半日,终不见明觉大师的归迹,只好失望地往回走。
至山门外,日已西斜,她只影徘徊在崇山峻岭间,说不出的怅然。刚被扶上轿子,忽然听到一个分外熟悉的声音,从山道下面传上来,“奶奶,您快点走,快点快点!”她心头一窒,连忙冲出轿外,举目搜到声音源头,但见被山石林荫遮蔽的山道上出现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正沿着古老的石阶拾级而上。那少年在前面跑得飞快,手上攥着一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身上穿着平民百姓家的简陋衣裳,憨憨笑笑地从她面前经过,直往山门去了。而那名老妇人则被远远得甩在身后,手掌盘着一根旧木拐杖,还在吃力地往上走,大概她年岁太大了,眼睛有些昏花,又急于追上前面的孙儿,所以经过上官凝面前的时候,她也没有看到她。只顾着对那越走越远的影子叫唤,“录儿,慢着点,当心别摔着了。”
话间她自己身子反倒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石阶上。素茹吓了一跳,心头的震惊不亚于上官凝,“小姐,是少爷和老夫人。他们怎么会……”她话未说完,上官凝已经激动地扑到了老夫人身侧,从后面一把搀住了她,老夫人气喘呼呼地,想是受惊不小,扶着上官凝的胳膊连声道谢,素茹见状也忙奔过去接应。待老夫人喘息稍定,认出是她们二人,她整个人都呆住了,两行热泪从脸上滚滚而下。紧紧握着上官凝的手,似有千言万语汇聚在喉头,一时竟不能道出一二。
祖孙两个相顾竟说不出话来,上官凝眉心剧烈抖动着,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两旁的郁树将老夫人的脸庞衬得无比苍老。她有无数的疑问堵在心头,想要弄个明白,“奶奶,你们不是迁去皇陵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录儿怎么了?”老夫人眼里忽然蔓出一丝恐慌,对上官凝的疑问只避而不答,忙叫素茹去把上官录追回来。上官凝心里焦急万分,看刚才上官录的情形,绝对不是因为没看见她才跑过去的,“奶奶?!”老夫人被逼问得无法,叹了口气,“大夫说,录儿患得是痴症,可能是一时的,过一阵子就会好,也可能是一世的,以后都是这个模样。”
正说着上官录自己跑了回来,一下子蹿到老夫人身后,冲着追过来的素茹做鬼脸,“来呀,来呀,来追我啊,让你抓不着!”
老夫人一下子抓住孙儿的手,故意举杖吓唬他道,“以后不许前头乱跑,当心奶奶拐杖打你!”上官录闻言面带惊恐之色,连忙双手抱头,“不要打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不要打我!”老夫人见他这个惊慌样子,连忙又扔了拐杖,把他搂在怀里不停地安哄。素茹脸色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望着上官录,显然这位昔日心高气傲的上官少爷如今呈现出来的景状令她措手不及。
“痴症?”上官凝险些跌了一跤,“录儿怎么会得痴症?”老夫人一边安慰着孙儿,一边用袖子沾了沾眼角,只是沉吟不语。“奶奶,你告诉我,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初见这祖孙二人的时候,她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老夫人平时再怎么出门,身边总有侍女或老华陪着,而今却形单只影,身侧只余一个痴痴呆呆的上官录,还要分心照顾,难道上官家只剩她们二人了吗?
“爹爹和娘亲呢?”面对她一而再的追问,老夫人还未作出回应,上官录却孩子气地一伸手,把她推向一边,“你干嘛要抓奶奶的袖子?你走开,不要再来碰我奶奶!”上官凝跌退数步,面露震惊之色,老夫人突然挑起拐杖,一下打在他腿上,“你个孽障,连你三姐都不认了吗,看我不打你!”上官录疼得龇牙咧嘴,拐杖又要下来的时候,上官凝慌忙过去拦住,“奶奶别打了,录儿,快跟你素茹姐姐到那边休息。”老夫人气得浑身颤抖,哼了一声上官录,转过身去不再顾他。
上官凝看着对面如惊弓之鸟的弱弟,再看着老夫人讳莫如深的态度。知道再问下去多半也是徒劳,老夫人存心不说必有苦衷。至于这苦衷是什么,恐怕只有那个人最清楚。心中有了打算,她冷声道,“素茹,我们回宫去!”看样子竟要去向李攸烨讨个说法。
老夫人立时慌了,匆忙将她唤住,一向慈和的脸上露出悲苦之色,两腮也因为激动而颤抖。事已至此,她知道再也瞒不过上官凝,只能凄咽地将真相说出,“唉,你爹和你娘已经不在了。”
上官凝的表情凝固在这一刻,她看向素茹的眼神带丝求证,已确信自己没有错听,而后者已经捂着嘴唇,簌簌的落下泪来。记不清几时失去了意识,仿佛看见千山万壑,从眼前呼啸着直坠,直到脑中昏暗一片。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朦朦胧胧的意识里尽是火烛的乱舞,还有老夫人未语泪先下的苍老面容,“凝儿,你感觉怎么样了?”上官凝极力想撑自己坐起来,可是张了张嘴,发现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了。素茹连忙捧了药过来,扶她起来喂着喝了,喉咙这才见一点好。老夫人见她嘴里发着含糊不清的音节,手拼力扯着她的衣袖,心里酸疼无比,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安抚她的情绪,“别急别急,你先养好身子,奶奶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啊?”她这才闭了眼睛,两条滚烫的泪珠顺着眼角缓缓落下,竟又昏睡过去。
次日,老夫人又携上官录上山一趟,求了辟邪符回来,给上官录挂在脖子里。这才和上官凝一起返回上官府。推开两扇频临破碎的钉门,立即被迎面强烈的白光刺了眼睛。上官凝脚步微顿,下意识地以手遮眼,适应这入目的景象。素白深衣在地上扬起一脉轻尘,缓缓步入这沉寂无声的院落。春日本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几场春雨却将上官府院里的花木敲落了干净。凌乱的叶子躺在地上被风卷得直走,酷似深秋里的萧条。一个巨大的“奠”字从灵堂深处穿越而来,随着脚步的推进,两侧的白幡依次掀起幽幽的冷风。
这便是奠仪所在地了。由于上官夫妇是戴罪之身,身后之事都是草草布置的,单看这灵堂周围冷清的景象,想必鲜少有人前来吊唁。素茹忍着齿冷,努力扶住上官凝,生怕她支撑不住再倒下去。然而还有什么比直面血粼粼的现实更为惨淡的事呢,上官凝移步过程中,身子已经有了微倾的迹象,脸色更是苍白得吓人。灵堂里并列放着两抬棺木,里面长眠着她无缘再见的父母。上官凝虚软得脚步走到棺椁中间,低身伏在上官夫人的棺椁上面,脸贴着冰凉的棺身,悲唤数声,想把她从黑沉沉的棺木里叫醒,然而无论她多么尽力,底下的人仍旧毫无回应。她又挪到上官景赫的棺椁旁,想要掀开棺盖,幸好被素茹及时拦了下来。后者早已泪流满面,“小姐,你就让老爷夫人安息吧,不要再打搅他们了。”
“为什么会这样?”上官凝哭得瘫倒在地上。背后传来沉重的拐杖声,“其实从太皇太后*的那刻起,一切就注定无法挽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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