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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皱眉道:“话说齐人会不会与程载他们有所勾连?何以程载回来没多久,齐人就发动进攻,这是有意在逼陛下起用程载?”
严希青冷笑:“不管他们是不是与齐人有勾结,都不会影响我们的大计,因为齐人就算和他们暗中来往,最终目的肯定也不会希望大魏越来越强盛,无非是想借内耗来促使魏国分崩离析,以便齐国更容易吞并罢了,所以关键时刻,他们肯定不会出大力,这就给了我们机会!这一次,我们定要一举助殿下完成此事才行,不能再让他们有翻身的机会了!”
魏临很少说话,他一直在旁边倾听和沉思,此时方道:“蕴奇兄的意思是,将计就计?”
严希青拱手:“不错,殿下英明,我正是此意!”
杨翼李忱都听得有些糊涂:“如何个将计就计法?”
严希青笑道:“他想出京,就让他出京,他想跟程载会合,就由得他们去,他们想清君侧,想自立,想造反,那便更好了!”
杨翼他们几乎以为对方得了失心疯,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不是纵虎归山,放龙入海么?”
严希青神色淡淡:“陛下爱重益阳王,对方却如此报答,无君无父,大逆不道,有子如此,陛下怎么可能不被气死?谋逆窃国之贼,天下共诛之。”
“你怎么肯定陛下会被……”杨翼还有些不明白,顺着他的话就问,说了一半,却猛地醒悟过来,脸色大变。
他毕竟还是个文官,就算早有准备,骤然听见这种石破天惊的话,还是难免震惊。
相比之下,李忱的心理素质要比他好一些,起码看上去还算镇定。
但也只是好一些罢了。
魏临面无表情,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翼瞧着严希青神色淡淡的模样,忽然发觉此人真是个狠辣人物,竟能想出这样破釜沉舟的法子来。
若是一着不慎,他们这些人,就统统有可能步上宋贤妃的后尘。
要知道宋贤妃那几人的脑袋可才刚刚从城门上取下来呢。
没有人说话,书房内一片寂静。
严希青也不急,端起杯子啜了一口。
他说得再天花乱坠也没用,最终还是要魏临拍板,他也知道魏临现在表面平静,内心交加,一定是在作激烈的思想斗争,这种事情换了谁,也不可能轻易就开口定下来的。
但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谁都说淮南王面善心慈,严希青却觉得对方骨子里有股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狠劲。
杯子里面是青梅汁,刚刚摘下来的梅子捣烂,泡水的时候再加一些糖,酸甜可口,比酸梅汤又多了几分新鲜的味道。
绵柔爽口的汁水滑进喉咙,精神似乎都跟着被提起不少。
听说王府的许多吃食,都是由淮南王妃亲自安排的?严希青思路发散,漫无目的地想着。
就在此时,敲门声忽然响起。
魏临:“何事?”
门外是李封的声音:“殿下,王妃怕你们议事晚了,腹中饥饿,让小的送来吃食。”
魏临:“进来罢。”
府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魏临与人在这里议事时,一般是不允许有人靠近或打扰的,只有个李封在外头随时待命。
此时他一手端着托盘,用肩膀推开门,香味也随之飘了进来。
夜宵是四小碗炒饭,加了些肉丁,香菇,葱末,豆腐干,米饭白嫩嫩的,晶莹可爱,边上配了几碟萝卜干之类的小菜,原本没什么食欲的几个人,看了也觉得饿了。
“大家都饿了,多少用点罢。”魏临道。
杨翼和李忱起初还矜持客气一些,魏临和严希青却很快就把一碗饭吃得见底了。
也不知是不是肚子有了东西垫底,心也跟着踏实下来,魏临道:“蕴奇的话不无道理,不过此事关系重大,还要谨慎布置才行,齐人是卧榻之侧的虎狼,若我与二郎相争时,他们却在旁边等着捡便宜,届时纵然我得了皇位也坐不稳。”
杨翼:“下官倒有一策,不知可行不可行?”
魏临:“这里都不是外人,云松有话不妨直说。”
杨翼笑道:“齐人固然棘手,但他们也不是没有宿敌的,北方回鹘汗国屡屡南下侵扰,齐人见了他们就头疼,正和我们见了齐人就头疼差不多,只要有回鹘拖住他们,就不怕齐人能抽出空来干扰魏国内政。”
李忱击掌:“不错,云松兄所言,的确是个好法子!”
杨翼道:“但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们要如何与回鹘人接触,又如何跟他们谈条件?”
严希青:“接触不难,如今虽然打仗,往来各国商队只是查得严一些,并未完全禁止,我们大可派人扮作商团,一路将生意做到齐国,再借机跟回鹘人接触。”
魏临道:“即使我们不与回鹘人合作,回鹘跟齐国本来也是老冤家,如果我们许诺届时在南方拖住齐人,两面夹击,他们一定很乐意给齐国制造一些麻烦的。”
先将大事议定,其它一些小事可以以后再慢慢商议,众人又拟定了一些应对的策略,直到将近子时,才各自由后门登车,悄无声息地离去——像杨翼李忱这样在朝为官的人,跟魏临的往来固然要小心,严希青因其父手握兵权又在前线打仗的缘故,更要小心谨慎,至今直到魏临与严家关系的人也寥寥无几。
严希青是最后一个离开的,魏临亲自将他送到书房门口。
“殿下请留步。”严希青拱手。
“蕴奇好走,我就不远送了。”魏临笑道。
严希青迟疑了片刻,道:“上回家祖让我代为传话,向殿下提议的那件事,不知殿下考虑得如何?”
魏临反问:“蕴奇以为如何?”
严希青:“恕我直言,即便不是姓严,以我和殿下的私交,也觉得这桩事情对殿下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还请殿下三思。”
魏临道:“不必多说,此事能成与否,都不影响我与严家的关系。”
严希青摇摇头,也没有多劝,告辞离去。
魏临站在书房门口,负手目送他的身影逐渐没入黑暗中。
他即将要做一件大事,也许不容于世,也许人神共愤,也许还会被后世史书指着脊梁骨痛骂。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铁石心肠,没有丝毫动摇。
……
不出魏临他们的预料,过了二月,魏齐两国交战数次,魏国这边的形势并不太乐观,朝中陆陆续续便有人进言,说严遵带兵不利,请求天子将程载放出来,让他将功折罪,否则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万一战火蔓延到魏国境内来,到时候就很不妙了。
皇帝从一开始的坚决拒绝,怒斥那些上疏的人,到逐渐动摇,心里抉择不定,还询问了王郢、魏临等人的意见。
王郢并不赞同这么做,理由是临阵换将,很容易让底下士兵无所适从,从而影响军心士气。
魏临的反应却大大出乎皇帝的意料,他反而赞同将程载放出来,并且说自己虽然弹劾过程载,也不喜欢程载的骄傲跋扈,但此时国家大事在前,理当以大事为重,将个人观感放到一边,又说如果陛下不想换掉主将,可以让程载领着自己的程家军去接应严遵,如此一来魏军也能如虎添翼,跟王相的意见并不矛盾。
这番话合情合理,皇帝思量再三,终于同意了魏临的建言,命人将程载从狱中放出,让他带兵前往吴越境内,协同严遵作战,即便不能将吴越都城拿回来,也不能一退再退,使魏国原本拥有的优势都失去。
然而事情并未像皇帝所期待的那样一帆风顺,程载带着八万兵马出京之后,一路往东面奔驰,到了临近吴越境内时,却并未再往前,而是拐了个弯,朝江州洪州一带直奔而去,与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益阳王魏善会合,双方直接就在当地打出清君侧的旗号,并发布了檄文,以“诛奸邪,清君侧”的名义,以江州为驻地拉起人马。
这显然是早有准备的,魏善去当地赈灾,跟户部要了钱粮把当地百姓安置得妥妥当当,百姓们对益阳王感恩戴德,魏善这一喊,当即便有不少人愿意加入他的兵马。
魏善等于是拿着朝廷的钱粮在作人情,可怜皇帝之前不知情,还让户部不要断了江州那边的供给,魏善有什么需求都要尽量满足,这下好了,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送钱让儿子来打自己。
消息传到京城,皇帝气得直接吐了一口老血。
……
顾香生拿着手头的信笺有些发怔。
上头只有寥寥几句话,写的还是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在,桃花依旧笑春风。
崔护的诗,借着桃花写人的,寓意景物依旧,人面全非,并不难懂。
但问题是,夏侯渝忽然让人送来这么一张短笺是什么意思?
顾香生问碧霄:“送信来的是张叔吗?”
张叔便是张芹,夏侯渝府上的管家,顾香生跟他还算熟悉。
碧霄摇头:“是一个小孩儿送到后门的,说给我的,若不是您认出笔迹,我还不知道是夏侯五郎送来的呢!”
夏侯渝如此小心,显然是不想让人知道这封信笺的存在,也避免让人以为顾香生或魏临跟齐国质子有联系,总而言之,都是为了顾香生好。
自从顾香生搬出宫,两人便断了直接的联系,为避开物议,即使她有什么东西想给夏侯渝,也是通过魏初去转交,魏初夫妇离京之后,两边也就没了来往。
对夏侯渝,她自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这小孩儿看着柔弱,心事却很多,一个性情柔弱的人,是没法在乱世之中生存下来的,自两国交战之后,皇帝虽然还没对夏侯渝做什么,但他的待遇也越来越差,据说每日用度也就足够维持温饱而已。
桃花……现在的确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会不会是约她见面呢?
顾香生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夏侯渝不是这样粗心大意的人,敏感时刻,他跟顾香生见面,对两人都没好处,既然都可以传信了,有什么话还不如在信里说明白。
既然他不肯说明白,那就肯定是碰到不好说的事情,所以才需要通过诗句来隐藏。
会是什么事情呢?
桃花……
顾香生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旁边诗情忽然道:“娘子,夏侯五郎指的,是不是桃花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