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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些银子,罪员一文都没有动过。”
“不是不能,而是罪臣知道,那都是朝廷办大事的银子,罪员不能动。”
“而山东商人这么多,一个个出手阔绰,汤有庆又怂恿,罪员一时没有把持住,就悄悄拿了一点。”
“谁想,这一拿就一发不可收拾。”
“更多的人,捧着更多的银子,就送上门了。”
“罪员害怕啊,不是熟悉的人,不是有把握的事情,一概不收。”
“收下的脏银,除了日常所用,剩下的,一文不敢动,都存了起来,悄悄藏在了兴福寺。”
“罪员本不想这样的啊,十年寒窗,圣人教诲,罪员也想要留清名于人间,为一代名臣。谁曾想,竟然坠落到如此……”
“罪员愧对陛下啊,呜呜呜呜……”
这是王永吉的忏悔之词。他痛哭流涕,伏地不起。
方以智皱着眉头,似有叹息。
朱聿键却怒:“狡辩之词,如果你能遵循圣人教诲,坚守本心,又有谁能逼着你贪?我大明开国之初,有贪赃六十两白银者,太祖高皇帝即将之剥皮揎草,你身为封疆大吏,肩负重任,辜负圣恩,等着国法严惩吧!”
……
济南。
天色亮了,山坡上的草庐前,晨起的素袍中年人简单洗漱,站在坡前望了望,随即挽起袖子,捡了一些干柴,点了火,架起铁壶,咕噜咕噜的烧了起来,并从草庐中搬出小桌,取出了茶具,就着溪水清洗。
就在这中间,车轮辚辚,一辆马车上了山坡。车后跟着两个骑马佩刀的随从,看起来像是城中的哪一个贵人出行。
很快,马车停住了,一个面白无须,板着脸,看起来很是年轻的书生模样的人走下车来,左右看了看,虽然此地风景良好,有山有水,但他却没有什么风花雪月的感叹,而是一板一眼,负手,迈着仿佛丈量过的步伐,向草庐走来。
两个随从紧紧跟随。
素袍中年人好像没有察觉到有人来了,依旧专心致志的在泡茶。
直到脚步声到了耳前,他才缓缓抬起头来。
晨光照着他的脸,他脸色苍白而平静。
---两人目光相对,一瞬间,似乎都想到了什么,从最开始的交手,一个东厂提刑,一个太子智囊,几番斗法,临清之乱,再到定王之乱,交手又合作,想不到今日在这种情况下居然又见面了。
“萧照磨,别来无恙?”年轻书生面无表情。
“只有两个兵?”中年人不回答,只看向他身后,忽然笑了。
年轻书生点头。
“李公公不怕我跑了?”中年人笑。
“不怕,因为我知道,萧照磨本就没有打算跑,”被称为李公公的年轻人面无表情的回道。
“为何?”
“萧照磨煞费苦心,从南京到山东,一路隐藏,又一路留下线索,唯恐咱家找不到这里,不能将这副镣铐,加到照磨的身上,今日咱家既然到了,照磨你又怎会离开?”李晃道。
萧汉俊慢慢站起来:“并非是有意,只是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如果是别人,萧某自信可以隐藏,但面对公公,萧某却知道一定是瞒不住的。”
李晃望着他:“但咱家不明白的是,既然已经脱离京师,龙入大海,鱼入江湖,逍遥自在,照磨你为何却要自曝其短,引镣铐上身呢。”
“唉……”
萧汉俊叹息一声:“陛下神武,国泰民安,公公说,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李晃面无表情,缓缓说道:“照磨不说,但咱家却也能猜出一二……只不过照磨你怕是要失望了,陛下虽然仁慈,但你闻香教数次举事,扰乱山东,朝中百官都有共识,想要饶过,怕也是难。”
萧汉俊笑一笑,不反驳,在李晃这样的聪明人面前,很多话不必多说的,又或者,每多说一句话,就有可能会露出破绽,于是萧汉俊换一个话题:“公公,罪民已经无路可逃,看在罪民十分配合的情分上,可否令罪民喝了这杯茶再走呢。”
指指茶桌。
两个假装成随从的锦衣卫看向李晃。
李晃面无表情:“你们先退下吧。”
两个锦衣卫退后。
萧汉俊笑:“谢公公。”随即盘腿坐下,并向李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晃默默坐下。
“一别数载,萧某鬓角已见白发,但李公公却风采依旧,令萧某不禁叹服。”萧汉俊动作熟练的斟茶,表情亲昵如老友。
李晃紧紧盯着萧汉俊,对萧汉俊的每一个动作,连小手指的动颤都不放过,口中回答道:“萧照磨客气了,想我们分别之时,萧汉俊指点江山,笔意纵横,京师一场大乱,死伤千人,但身在暴风圈立的萧照磨却是毫发无伤,全身而退,近日又在南京山东掀起风波,几无痕迹,论起来,才真是让咱家佩服。”
“当日欺瞒公公,迫不得己,还望公公恕罪。”
“照磨谋划之策,神出鬼没,咱家只有佩服,何敢有问罪?”李晃摇头。
“若说佩服,萧某真正佩服的其实是公公,萧某在南京苦心经营数年,想不到一个月不到,就被公公搬了一个空。”
李晃又摇头:“照磨客气。咱家所为,包括今日找到这里,不都在照磨的预料和准备之中吗?还有这山东官场的大风暴,都是照磨暗中所为的吧?”
萧汉俊笑而不答。
李晃目光忽然看向新茔,问:“那是令慈吗?”
“是。”
“令慈是闻香教前任教首,现在照磨草庐守灵,将她安息的所在,公之于众,就是要告诉朝廷,你闻香教不会再反?”李晃道。
萧汉俊肃然道:“我闻香教本就忠于朝廷,没有反叛之意,几次起事,不过是被官府所逼。”
李晃盯着他,追问:“既然如此,那为什么除了你,闻香教大小头目一个也没有出现,全部都逃之夭夭,隐匿不见呢?如果他们都能和你一样,全部出来自首,岂不是更能取信于陛下和朝廷?”
萧汉俊叹道:“有些事,不是我想做就能做的。”
李晃默了一下,缓缓道:“看来萧教首还是没有能跳脱啊……”
说着举起茶杯。
萧汉俊知道话已尽,于是也举起。
两人一起饮了这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