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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江州通判江大人亲自允的,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那……于先生那边……”简丹砂到底最在意的还是这个。
梁劭挑挑眉:“我允了墨挥十日的假,让他好好休息,不必操心府上的事。我也试探过他,他应是没有认出你来,你可以放心。虽然你入府不过几天,就出了这样的风波,眼下,薛妃已被剔除出正妃的人选,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了。”
“王爷你心中到底有何计划,需要我怎么做?”
“等你手指上的伤全好了再说吧,其他的不用多想。”
梁劭养伤期间,上门送礼探望的人络绎不绝,礼物堆得比庭院里的假山还高。梁劭人不露面,赏赐却做足,从中挑拣了几份遣人送给各位姬妾。绣璃看着锦盒中的玛瑙人参欢天喜地,简丹砂倒是不以为意,不是她视钱财如粪土,而是她一年后就会离开,这些东西难道还带走不成?
她身上穿的每一件衣服、戴的每一样首饰、用过的每一件器具,都不是她的。她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莫要被眼前的富贵荣华冲昏了头脑。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她另一件事。
“当日从江南带回的那些见面礼,可还剩下什么?”
“那些珠钗首饰都送光了,绣品还剩一件,那些织锦布匹剩不得两件,也都是几位主挑剩下的。”绣璃记性好,反应也极快。
“可有什么书画、临帖、文房四宝之类?”
“廖美人挑走了一方虢州澄泥砚,还剩一方才是。”
简丹砂见过另一方澄泥砚,雕工精细,但品质就一般了。她索性自己去清查了一番,最后还是择了澄泥砚,又添了一对拳头大的无锡泥娃娃,置在大红金丝的锦盒里,颇为喜气洋洋。
简丹砂带着这两件礼物去拜访温清雅温夫人,原已做好了闭门羹的准备,没想到温清雅的侍女说:“夫人有请。”把她引上了二楼。
就见一名女子半伏在案头,把玩着从锦盒里拆出的一对泥娃娃,竟已出神,经侍女轻唤,才恍过神来。两个人各自行礼,温夫人第一句说的是:“夫人送的礼物,我很欢喜。”指了指案上的娃娃,朝她微微一笑。
简丹砂着实意外。这位温夫人眉淡似横烟,面白若霜雪,下颌微微微翘起,一身青白色的软烟罗,较府内的其他女子是多了几分清冷。但她的声音清嫩,笑容中还带着几分羞涩,连发髻也不怎么齐整,就半披着长发,俨然一个随性的少女。实在与简丹砂所设想的——有些年岁、满腹诗书、神情孤高的女子大大不同。
这无锡泥娃娃原不过是凑数,没想到这温夫人倒是置澄泥砚于不顾,对这泥娃娃情有独钟。
“温夫人客气了。之前温夫人赠我的药膏珍贵,于我手指上的伤很有好处,一对娃娃算不得什么。”
谁想到这温清雅面露困惑,扭头望向侍女:“什么药膏?”
“就是那盒生肌膏,之前夫人听闻江夫人受了伤,不是提过让我等把药膏送去么?夫人怎么连这个也忘了?”
温清雅有些尴尬,喃喃着:“是了,是提过。”
简丹砂当下心领神会,只怕提过的是这些贴心的婢女们,帮她打点这些人情往来,她们的夫人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那你的伤可都好了?”
“已无大碍。”
随即便沉默下来。两人皆是无话。温清雅把玩娃娃的手不停,目光暗向侍女们睇去,侍女们立刻端上果盆糕点,替温夫人说了几句客套话。
简丹砂随意吃了块红豆糕,便告离开。
出了小楼,简丹砂问绣璃:“到底因为什么事,府内上下都把这位温夫人说成是个清高难伺候的人?我看只不过是有些不符年岁的孩子气,不怎么懂得人情世故。”
“温夫人之前曾与岑夫人有嫌隙,有一次,岑夫人请来戏班子邀府内的女眷前去观赏,温夫人也在其内,只是戏班没有请好,大家都看得索然无味,但碍于岑夫人都未曾说过。”
“难道温夫人当面直言了么?”
“当面倒是未说。只是岑夫人这之后再请什么戏班、设什么小宴,温夫人一概都不去,但是其他人设的宴她就去。能让岑夫人高兴么?后来温夫人兴许是听到些什么,索性什么邀约都不去了,愈发地离群索居。温夫人还是个很爱护书本的人,大抵是爱护得有些过了。有一次一名姬妾向温夫人借了本书,还回去的时候书有了些许破损,温夫人当面没有说什么,待没了外人转身就把书给丢了。”
“原来如此。”
这样性情的女子,显然也难担王妃之责。
过了几日,梁劭伤病痊愈,邀女眷们共用晚膳,几位夫人妾侍都是盛装出席。听绣璃说,永嘉王妃在世时,也不喜热闹,各房各家自行用膳,王爷爱上哪就去哪,像极了宫里的规矩。后来薛妃为了立威,将用膳定时定点,简丹砂来了几日,便也吃过几顿,席间气氛很是拘谨,众人简直是把用膳当作任务。薛妃一遭禁足,这膳食没人张罗,也就恢复老样子了。难得永嘉王这次亲自邀约,各房自然都十分重视。
简丹砂也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目光始终不离开的梁劭,怕的就是梁劭这次又要临场发挥。好在各家女眷都在,梁劭也不宜太厚此薄彼,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一杯跟着一杯,哪位姬妾的敬酒都不推拒,眼眸里的笑意比这酒杯还满,得意时还哼唱了几声,引得众人心花怒放,一顿晚膳吃得喜气洋洋,连在众人面前乖巧拘谨的两个孩子,也放了开来,笑声不断。
待宴席散了,梁劭已不知喝了多少,眼神醺醺然地如蒙了雾气。席间,廖美人担心梁劭身子刚刚痊愈,曾规劝了一句,梁劭也不以为意。
岑夫人的位置比姚美人的近,先她一步搀扶住梁劭,摆出架势要服侍梁劭回挥春园,让姚美人暗暗嫉恨了一把。
见梁劭有人侍奉,简丹砂暗暗松口气,立时回了翩来轩。这一夜特别好眠,谁料大清早就被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简丹砂勉强睁开眼,却是绣璃七手八脚地要为她更衣。
“夫人您快醒醒,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什……什么……”
“王爷要带夫人出府游玩呢,夫人还不快些。”
简丹砂这下不醒也得醒了。待梳妆完毕,简丹砂走出王府,果然梁劭已在马车上候着了。
“可是还没吃过?”梁劭拿起盘中的糕点就要喂她,简丹砂主动接过:“是正戏要开场了么?”
“昨夜你可知道我缘何那么高兴?有个人啊,从开宴开始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瞧着我,瞧得我得拼命忍住笑意,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只好多喝几杯。”梁劭有心动弄,简丹砂已不像初时那么动不动就脸红了,低头默默吃着糕点。
梁劭偏不让她安生:“带你去皇宫逛逛可好?”吓得简丹砂差点噎住。
梁劭又是一通大笑。
简丹砂睨着梁劭,眼神中带些担忧。当初只予她夫人品级,就是因为夫人以下永嘉王自行定夺即可,妃位上的可就要上报朝廷,她这身份到底是假的,总是越低调越好。如今要上皇宫一圈,是嫌永嘉王有了新夫人不够尽人皆知么?
“开个玩笑罢了。我带你在开封府好好逛逛。”
“可是要把戏唱到外头?”
梁劭叹口气:“我好心带你出来轻松轻松,怎么就这么不讨好。”
简丹砂一径睇着梁劭,不说话。
“好好好,我承认。与其在府里唱戏露马脚,倒不如这看不见的地方更引人遐想。”
马车忽然一个颠簸,让简丹砂不慎跌入梁劭怀里,这一跌可就起不了身了。
“你难得主动投怀送抱,我怎么舍得放开呢。”梁劭笑语晏晏,两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四目相对着,气氛很是暧昧。梁劭等着简丹砂如往常那般挣扎起身,没想到简丹砂微微启唇:“你究竟为何要选中我呢?仅仅是因为我是‘死人’,没有后顾之忧么?”
梁劭先是一怔,继而扬起嘴角:“这个问题你现在才想着要问么?”
简丹砂一直想问的。当初梁劭选中她,她就是满肚子的困惑,她的容貌算不得顶尖,举止算不得大方。若是为了找个能演戏的又放得开的,大可以去找戏园子里的优伶、找教坊里的歌舞伎,甚至勾栏院的妓女,又或者找个乖巧听话的,何必要挑中她这样不好搞的女子。当时她的表现也是一塌糊涂,她仔细思量也未想出有什么出彩之处,能吸引梁劭的目光。
这一直是她心中的疑窦。
刚才不意跌入梁劭的怀里,梁劭的脸悬在视线上方,忽然就迫近了,她的眼前只有一个梁劭,黑湛湛的眼眸微弯着,于眼角曳出淡淡的细纹。简丹砂脑中的闸关一松,不自觉就脱口问了。
就见梁劭张开口:“迟——了——”
简丹砂眨眨眼。
“你现在才问,迟了。”梁劭懒洋洋地直起身,随意舒展着四肢。
“答案会因为迟与不迟就不存在么,是王爷不想罢了?”既然都张了口,索性问个明白。
“为什么非要认为有理由么,不就是因为你是最后一个,实在挑无可挑。”
“王爷会是这样轻率的人?”
梁劭勾着笑,好整以暇地平整袖口,不紧不慢地道:“这样好了,把这个答案当作彩头。你何时做了件让本王极为满意的事,或是让本王觉得非嘉奖你不可,就把答案告诉你。现在先随我下马车,别忘了面纱。”
下了马车,梁劭带着简丹砂上醉仙楼品醉仙鸡喝神仙酒,又是游河岸坐扁舟,品赏菊花。
简丹砂原本以为梁劭带她出来只是闲逛一日,没想到接连几晚都宿在了外头,逛遍了开封的各大保号,赏遍了朱仙夜市的花灯。但凡她多看两眼的东西,梁劭都要出手买下,直买得简丹砂都为他心疼钱。
“王爷这是要让我什么也不敢看、什么也不敢摸么?”
“今日是陪你出来游玩,我是陪客,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简丹砂敢放心看的就是夜市的花灯了,五彩缤纷,多姿多彩,一眼望去都看不到尽头。梁劭再有心力,也不可能买下所有。
梁劭挑了一只画着四美图的宫灯,塞进简丹砂手里:“也只有以美人赠美人了。”
简丹砂瞧着这宫灯出了神。她儿时少有欢乐,花灯夜市非要陪同姐姐才有的看。如今独剩她一人,在这喧闹之中,反倒越走越寂寞了。
“这位夫人留步。”
简丹砂循声望去,原是身侧有一摆摊算卦的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将桌子一拍,胡子一捋:“夫人耳长略招风,珠垂圆润饱满,绝对是富贵之相。”见简丹砂并没有马上离开,又喋喋不休着:“我见夫人发际线压日月角,额狭面长,可是年少时不怎么如意?如今虽是守得云开了,可是眉显压眼,目带桃花又含水,还有美人痣悬侧,命中带煞,若不及时解得,终成祸水。”
简丹砂见这人神神叨叨,说得大半是胡话,也不以为意。没想到梁劭从身后听到,倒显出兴趣:“祸水?”他斜睨着简丹砂,将青戈推了出去。
青戈了解梁劭的意思,向算命先生问:“谁的祸水?”
“这位大爷,红颜祸水啊。祸人又祸己,赶紧为您夫人解了,不然您也难逃一劫啊。”说着便开始兜售起他的符水、木剑、福袋、开运镜……
简丹砂早就走远了。
梁劭从青戈身后走出,叩了叩桌子,也随简丹砂去了。
算命先生有些莫名。青戈抱拳道:“我想是不必了。我家夫人不怕劫,老爷更不怕。”
算命先生自知看走了眼,还是坚持道:“你家夫人真的是红颜祸水,若不开解,你家老爷恐遭大难。”青戈随便丢了一锭银子,却还是堵不住算命的嘴,在青戈背后嚷嚷道:“我说真的,是真的啊!”
哪还有人相信。
梁劭一行在外游玩数日,到后来,什么都玩尽了看遍了,连医馆药堂也去了,大夫为简丹砂好了脉,开了方,说道她有些阳虚阴盛时,梁劭笑得别有深意。
随后梁劭带着简丹砂在兰阳的别庄里住了下来,惯常该是些听曲吟诗下棋作乐。但简丹砂不懂歌舞,也不通琴棋,她自小未得简家好好教习,除了擅长女工,自学了书画,其他别无所长,是以在王府的这段日子当真比在简家还要无趣。梁劭也早知这些,招外头的跳给他们看,与她下棋纯属玩闹,还有些简单的酒令,射覆投壶,全是勾栏院爱玩的那些。简丹砂不爱玩这些,每次都是悻悻然,对于胜负也没所谓,输了不会怨怼不会撒娇,若是梁劭刻意相让,简丹砂胜也就胜了,不见什么欢喜。
梁劭起初还有兴致,到后来也恼了简丹砂这不冷不热的反应,下棋的时候刻意不赢也不输,就是要磨她的脾气。
待棋子终于落满了棋盘,再也继续不下去时,简丹砂长舒了口气。梁劭冷冷一笑,弃了棋子,什么话也不说就离开了。
简丹砂望着快速远去的背影,一时出了神。
这是梁劭第一次向她发脾气,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抛下她一个人。
和煦的微风轻轻吹着,清脆的鸟鸣在耳畔啁啾,亭外的玉盘托珠、赤金狮子开得璀璨,秋阳能照出每一颗棋子光润的周身,照出京白玉的清透、黑曜石的暗沉。
简丹砂将棋子一颗颗地从棋盘上取下,小心放置放在棋盅里。都摆满了,探手进去搅着一颗颗棋子。
细腻,微凉。啵咯,啵咯。声音好听极了。
这正是一天最好的光景。
简丹砂却让梁劭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