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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说着一顿,似是在组织言语,继而缓声解释:“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轮回一次又一次,因果无数次累积叠加,早就远远超出了你的想象。哪怕耗尽你所有的功德……要想救下她,都很悬。”
“我不管!不去试一试,怎么就认定了铁定会失败!”
贺知洲急到五官狰狞,猛锤自己脑袋:“统姐姐,统仙女,求求你帮帮忙吧!功德全送给她就好,我一滴都不要!”
陆晚星神色复杂,看着身旁的贺知洲又哭又笑,表情恐怖地突然开口:“宁宁你别慌,我这里有办法!”
她不知道的是,在那个向来不怎么靠谱的小道长脑子里,划过一声属于女人的笑。
磨刀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行吧。”
这是一出极为不划算的交易。
它这位宿主还是一如既往地脑子有坑,恐怕也只有他,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好在它早就习惯了,如何适应笨蛋的思维。
功德无形,哪怕尽数转移,也不会出现太大变化。唯有贺知洲与宁宁本人,能隐约感受到身体中缓缓淌动的能量。
像是身体里的力气被一点点抽空。
贺知洲用力深呼吸,背靠在身后的沙丘上,身体慢慢往下坐。
他说不出话,为了让宁宁与裴寂了解情况,只能对二人开启传音入密,与此同时,在脑海里吃力出声:“现在……她身体里的因果如何了?”
“逆天改命,乃是天道大忌。”
磨刀石应道:“你与我,都尽力了。”
裴寂一定是听见这道声音,周身本就凛冽的杀意愈发浓郁。
贺知洲心口一跳:“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功德将死劫抵消些许,但比起那具身体承受的因果,还远远不够。”
它沉默须臾,轻声补充:“天道化无形死劫为有形,想必过不了多久,便会引来六重天雷。”
“天雷?”
贺知洲一喜:“如果死劫有了实体,不就可以避开了吗?这是好事啊!”
磨刀石却只是极低地笑笑:“你当真以为,逆天改命、生死之劫的天雷很容易挺过?”
见他一个愣神,女声笑意渐消:“六重天雷,代表清除罪孽的六道轮回。道道入骨,每一道的威力,都会比之前那道更为剧烈——而最终的地狱道,没有人能挺过。”
它说罢静了一会儿,强调般加重语气:“没有任何人。”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黑沉如幕布的天际上,毫无征兆掠过一道疾光。
死期将至,天雷袭来。
自从霍峤死去,宁宁脑子里的系统就再没发出过声音。
她将方才这段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或许是之前已经做过心理准备,当劫数真正来临的时候,并没有感到多么紧张。
……没有任何人能活下去啊。
这仍然是个破不了的死局。
她本想说些什么,身旁突然人影一晃。
然后是裴寂喑哑的嗓音:“张嘴。”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当贺知洲反应过来,已经见到裴师弟往宁宁口中塞了什么东西,旋即后者似是没了气力般倏然一晃,被他伸手抱在怀里。
裴寂的神色很冷。
他的目光向来都是冰冷无物,如今却沉淀了许多看不透的情绪,与贺知洲四目相对时,沉声道了句“多谢”。
仅凭那一个眼神,贺知洲就明白了他接下来的打算。
宁宁亦是如此。
她想挣脱,浑身却因为那颗猝不及防入口的药丸全然无力。想来裴寂早就猜出她不会乖乖配合,因此打从一开始便做了准备。
但是不可以。
裴寂……会死掉。
昏黄月光下,黑衣少年将她抱在怀中,在骤起的滚滚闷雷里一步步前行,离开人群。
裴寂没有低头,宁宁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望见修长染血的脖颈,条条青筋恍若攀爬的细藤。
忽然他开口,喉头轻轻往下一落,嗓音和风一起穿过耳朵:“别怕。”
这是沙哑如修罗的声线,语气却温柔得不可思议。
一道震耳欲聋的闷响袭来。
裴寂半跪在地,让宁宁靠坐在另一处沙丘之下。少年漆黑的影子将她全然笼罩,在最后的视野里,裴寂朝她笑了笑。
既不刻意,也不僵硬,他在生死关头,仅仅看着她的脸,就打从心底里露出了微笑。
宁宁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在见到第一道天雷坠落的刹那,被他伸手蒙住眼睛。
第一劫,天人道。
她听见拔剑出鞘的声音,剑气与雷鸣电闪彼此交缠,激起风沙滚滚,空气里四起爆裂之势。
捂在眼睛上的手掌稍稍用力,耳边再度响起裴寂的嗓音:“别怕。”
宁宁的眼泪倏地就落下来。
明明最应该害怕的那个人是他。
第二劫,人道。
又是一声惊雷,沙丘下躬身的少年手握长剑,以剑气与雷光相抗。
“这、这也太——”
幽蓝色的疾电狰狞如鬼爪,陆晚星被电光刺得眯了眼,骇然颤声道:“他当真能挺过去吗?”
贺知洲浑身无力,只能在识海里抓狂:“裴寂不是你们锤炼的对象吗?天道对他没有一丝一毫怜悯之情?”
“生死有命。裴寂上一世身份特殊,积攒过常人难以想象的功德,为了那份功德,天道虽会出于答谢地锤炼他,却绝不会干涉因果轮回,特意救他。”
脑海中的声音淡淡答:“若他当真身死殒命,那也与天道无关。”
他气到翻白眼。
这群无良资本家!
第三劫,畜牲道。
宁宁看不见跟前景象,只能听到比之前更为汹涌可怖的雷声。
以及长剑仓惶落地的响音。
随着裴寂一声轻咳,空气里弥漫开浓郁血气。
“娘亲过世后,我去过许多地方。”
后背上是深入骨髓的剧痛,锥心刺骨,仿佛将每一寸皮肉尽数撕裂,连血液也随之沸腾灼烧。
他用指腹笨拙抹去女孩脸上的泪痕,语气是前所未有地温柔:“南城的水乡常会落雨,我最爱站在房檐下,看雨水一滴滴落下来。每当那时去往池塘,都能见到成排的鹅和鸭。”
裴寂说到这里,居然很轻地笑了:“很可爱的,又圆又胖,你若是见了,也一定会喜欢。”
继而又是雷鸣阵阵。
第四劫,阿修罗道。
瘦削的少年拾起长剑,以剑尖触地,勉强支撑住身形,心中默念剑诀,剑气纷涌而起,再度聚成莹白屏障。
“沿着南城往北,便是彩蝶谷。”
他的气息显而易见变得凌乱破碎,几乎是用了所有气力开口:“说是彩蝶谷,其实住满了兔子。你想想,整个山谷都是雪白的团,也是很胖的模样,像在下雪。”
他不会讨人欢心,只能用这样笨拙的方式安慰宁宁,让她不那么害怕。
屏障破碎,阵阵惊雷势如破竹,有如万千刀光剑影,撕裂条条深可见骨的血痕。
裴寂咬破嘴唇,以尖锐的疼痛让自己稍加清醒,不至于昏死过去。
第五劫,饿鬼道。
宁宁的意识在逐渐涣散,快要听不清那道近在咫尺的声音。
“书房左侧的抽屉里,有我做好的桂花糕和桂花饼。有些甜,就没送给你。”
他说话时垂了眼睫,定定望着跟前少女的模样,仿佛要将她每一处轮廓深深烙进心底。
乌黑的发,小巧的鼻尖,薄薄的冷白色皮肤。
裴寂想,像月亮。
“没有什么能为你留下……对不起。”
药效已经发作。
在最后模糊的意识里,宁宁听见裴寂说:“晚安。”
这是她曾告诉他的话。
晚安。
第六劫,地狱道。
六道轮回,善恶报趣,因果昭彰,尽在一念之间。
风沙狂涌之际,黑衣少年执剑起身,眉眼被黑发模糊,温情褪去,隐约显出几分冷然血光。
他浑身布满狰狞血痕,脊背却是笔直,煞气如刀。
早在最开始,裴寂就下了决定。
无论死劫是何物,他都会竭尽全力让她活下去。
若是人,便杀之。
若是邪魔,便尽数屠之。
若是天道——
那他便执了剑,哪怕身死,也要斩断这天道。
“裴寂他……”
贺知洲后背发麻,止不住战栗:“拔剑了!”
最后一重天雷如期而至。
雷光密集如网,少年扬起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庞,长睫微颤,自额角坠下一滴圆润的血。
他右手拿着剑,左手自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根纤长发带。
宁宁在鸾城送给他的发带。
裴寂来不及告诉她,收到这份礼物的时候,他有多开心。
开心到每天夜里见到它,都会忍不住把嘴角扬起来。
散落的黑发被粗略扎好,露出少年漆黑如夜的瞳仁,内里杀气腾涌,却也有空冥如镜的静谧。
电光霎间袭来。
裴寂用尽体内残存的所有气力,握紧长剑。
地狱道,必死之劫。
没有人能逃开。
两仪微尘大阵上,年轻的魔族君主已然消匿声息,再不见身影。一滴血自结界滑落,血珠凝成垂坠的圆滴,倒映出一抹昏黄模糊的影子。
那是在风沙中与它遥遥相望的,属于十四的月亮。
大阵裂痕之处,剑光万顷、火星喷涌,巨人由烈焰构成的躯体皲裂处处,化作千万条映了火光的长痕,好似蛛网四散。
一块岩土落地,紧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庞然巨物有如山倒,龙族少年趁此时机握剑前行,灵力涌动,渐渐填补道道裂痕。
在他怀里,始终揣着那颗夜明珠。
那是在地狱般的暗红里,整个世界唯一的亮色。
雷光映亮大漠里的每一处角落。
沙匪们震颤的眼瞳、魔族血液汇成的殷红小河、四散的妖兽、纷扬的风沙、以及被柔和灵气笼罩着的森白骨架。
功德,罪孽,天命,恩仇。
无数交错的命运,在此刻汇集。
无数纷乱的因果,在此处叠加抵消。
长剑阻隔雷电去路,源源不断的鲜血自少年指尖划落。
裴寂咽下喉间涌动的腥气,长剑一凝,释放出最后一道剑意。
此劫乃无间炼狱,无人能逃开。
在穿云裂石的雷声里,自识海深处,突然响起一道中年人嗓音。
它笑得狂妄,携了股不可遏制的怒意,声音响起的瞬间,四下剑光陡然大涨,白芒铺天盖地,径直对上最为剧烈的雷光。
“不过是天命——”
承影放声道:“裴寂他……照样能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