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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下越大, 人少行处已累至齐膝。
邓瑛走回内东厂厂衙,司礼监已经命人将丧衣送来了。
邓瑛点燃一只蜡烛,坐在书案后缓了一会儿神, 这才脱下鞋, 弯腰挽起自己的裤腿。
受了寒冻的脚腕几乎不能碰, 邓瑛忍着疼站起来,正想去将炭火移到自己脚边, 却听门上传来易琅的声音。
“厂臣。”
邓瑛一怔, 抬头见易琅立在门前,脸冻得通红, 浑身发颤。
他忙要往炭盆里添炭, 却又想起大礼未行, 一时不知如何,竟局促了。
“你站那儿行你的礼,我去添炭。”
杨婉的声音从易琅身后传来。她搓着手走进来,一边说一边合上门, 转身就往炭筐边去。
邓瑛这才跪下行礼, 鞋未及穿上, 脚腕处的旧伤露在丧袍外。
易琅看着邓瑛的伤处, 问杨婉道:“为什么厂臣的脚伤一直养不好。”
杨婉抱起炭筐道:“因为厂臣他一直都不听话。”
邓瑛忙应道:“殿下恕罪,奴婢失仪。”
易琅摇了摇头,“是我冒然过来的, 厂臣没有过错, 你起来。”
邓瑛扶地起身。
杨婉将炭盆移到他的脚边,轻声道:“我看一眼吧, 是不是又冻伤发肿了。”
邓瑛道:“殿下在。”
杨婉笑了笑, “行吧, 那你穿鞋。”
说完对易琅道;“殿下过来,把您的手拿来烤烤。”
易琅听话得蹲到了火盆旁,跟着杨婉一道烤身子。
邓瑛这才弯腰将鞋穿上,低头问杨婉,“怎么把殿下带到这里来了。”
杨婉看着火光道:“不是我带殿下来的,是殿下自己要来见你。”
邓瑛闻话侧身,“殿下有话要问奴婢吗?”
易琅的手握了握,却没有说话。
杨婉侧头道:“怎么了,过来又不说话。”
“我在想……该不该问。”
杨婉刚要说话,却听邓瑛道:“殿下问吧,奴婢听着。”
易琅点了点头,站起身道:“厂臣,我想知道,党争败者,会如何?”
“身死名污。”
易琅抬起头,“白阁老和舅舅他们,也会这样吗?”
邓瑛点了点头,“是。”
易琅垂下眼,“我尚年幼,不知如何担负天下臣民,但在我长大以前,我不能让臣民因我而死,厂臣,如果父皇立二弟为嗣君,请你转告阁老和舅舅,我愿意离京。守一方安宁也是守社稷,我一样不会辜负他们。”
邓瑛听完这句话,伏身跪下,向易琅行叩礼。
易琅低头看着他道:
“厂臣为何如此。”
邓瑛直起身,“殿下信臣吗?”
他换了“臣”这个谦称,杨婉不禁一怔。
她抬头看向邓瑛,他的手按在地上,指节处微微弯曲,他没有向从前那样在易琅面前垂头,反而平和地望着他。
杨婉知道,二十多的时候才受腐刑的邓瑛,从来没有在自己的人生里,强求过身份认同。这个不经意间的“臣”字,是他潜意识里最大一个妄念。而听到这个字的杨婉,忽然有些明白,历史上的他,为何最后会走到凌迟的刑台上。
以文心发愿,终生不渝。
他一定不想作为一个奴婢活着,也许是各方势力的倾轧,将他推到了下台下面,但迈步走上去的,是他自己。
杨婉想着,心里既有哀意,又有暖意。
她发觉自己并没有妄图去拉住他,让他不要上去,相反,她开始坦然地接受,邓瑛的身上的历史必然性,然而这也并不意味着,她要对这个时代妥协。
身为穿越而来的历史学学者,经历了割裂,挣扎,融合……杨婉庆幸的是,她尊重了邓瑛的人生,也没有因此放弃杨婉的人生。
“我信厂臣。”
易琅点头回应邓瑛。
杨婉托着下巴含笑跟了一句,“我也信你。”
说完,拢了拢易琅身上的毛氅,“见了厂臣,殿下好受些了吗?”
“嗯。”
“那奴婢跟您回去。”
“好。”
杨婉牵着易琅站起身,对邓瑛道:“邓瑛,你替他们争吧,不用想后果,你这一辈子,不论长短,我都管。”
***
贞宁十四年十一初五。
京城内外,寺观击钟三万杵,在京的文武官员,以及从三品以上的命妇,皆西华门入宫,至思缮门临哭。
一夜之间,天下缟素。
司礼监正堂外,内阁的阁臣,以及六部尚书,督察院左右督御史皆站在正堂外面,除了杨伦以外,个个都冻得浑身发抖。礼部尚书姜鹏道:“皇次子与皇后临小殓礼,这遗诏在立储一项上,应该是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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