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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淑心里已经渐渐明晰起来,但是也是认认真真的听着营丘檩慷慨之言。
“现如今荔枝贡、玉京春、丹枫渡这所谓的丹阳三酒若是看账面上,皆是一色的萎靡不振,因为没有转运司居中统筹,因此这账面之数与实销之数皆在三正店,丹南各军监县各酒务手里,不过仅以家父直管望京城左厢核算三酒销量三年来已不足原酒课的六成。”
“太丘县只怕尚不及四成,”由县尉做了补充。
“如承甫所言,丹阳三酒产量不降反增,而市面上三酒约莫少了近半,那这些酒水呢?”苍龙固顺着营丘檩的话问道,承甫乃是营丘檩的表字。
这话问的有些揣着明白装糊涂,这等秫酒乃是沥清的清酒,甘香但是酒劲柔和,但并不好窖藏保存,一般来说放入冰窖存一年口味最佳,若是一年半以上则香气不足,酒色渐浑,若是再做沥清饮用,苦涩味便重了。因此秫酒最宜是半年以上的新酒发售,而丹南地面没有,只能说在别处出现。
营丘檩明白苍龙固之意,但是他也斩钉截铁的抛出让诸人吃惊的结论。
“可其实上酒水产量不减反增,只是大多并未直接在本地出售,其中半数输往外地,剩下的随着商贾走了一圈还是回到本地,化整为零的进入丹南路诸府县军监的脚店,甚至许多邨氓野店也都用丹阳三酒为基来调和酒水,局面便是丹南路各类酒色质量上乘,广受好评,但是其中却着实收不上酒课,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而且这等做空私售方式已经从丹南路渐渐向大肇全境蔓延,栾大判这等好手段也为许多地方官员所倾心交结!”
营丘檩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更何况如今丹阳已经不局限于三酒的私售,而是成了大肇许多极品佳酿的售运枢纽,其中大量酒水已经是通过海路外销出去了。”
紫舒軏闻言也不似方才故作局外人那边超尘了,也放下了银箸,走私商品出境这乃是大肇豪商不上台面的普遍做法,但是如此大量走私酒水还是难以想象。难道是觉得他国不可能采购如此大量秫酒吗?非也,秫酒于大肇只是市井喜爱之美酒,但是对于西陆各国乃是祭祀必须用到的法酒,诸侯与卿士间互致的仪酒。
丹阳三酒是大宇中宗所酿制号称天下酒祖的秫酒而衍传至今,自制造出来之日便是大宇朝宫廷御酒,非皇族不得享用,除了重大祭典以及殊勋赏赐,诸侯们也是难以品尝到的。直至大宇朝衰落西迁,这秫酒才开始流落民间,西陆诸侯为了强化自己的地位,其强大者文武并济、会盟群雄,奉西宇帝王而称霸西陆,这秫酒便成了西路诸侯彰显地位不可或缺之物。只是原产地的天台山已经是大肇治下,少了天台山酒池的泉水,总是不能复原秫酒滋味,而且在丹阳酒坊的不断改良下,逐步减少秫的比例,以大晟中南所产稻米为主料,再有着大肇官制酒麯的标准质量保证,秫酒不仅酒色更为清亮而透彻,酒味也更为甘香而醇质,更受西陆推崇。
但是大肇与西陆宇朝乃是互通有无的友邦,大肇王室能坐享永州宇内,也是昔日宇朝帝君以鳌氏为奥援,而率先盟誓建立邦交。因此大肇将西陆宇朝作为对等通商之国,西陆诸侯不得直接从大肇采买商品,只能通过宇朝转口。这项利差现在已经是宇朝最大的财源,肇宇如今堪称是表里如一,大肇以宇朝制约西陆诸侯,宇朝则依靠此贸易赖以存生,仰人鼻息之下自然对于大肇百般奉承。
但如果有大量走私商品能绕过两国朝堂进入西陆,恐怕西陆的政局都要发生动荡。不止是西陆,天下都可能生变。因为以宇朝制约西路诸侯乃是大肇、大綦和大晟的共识,大綦与西路诸侯直接接壤,却也在贸易上严格管控,凰后实在是担心战事再起,而给了虎氏重新崛起的机会。
这还是外部风险,更大的隐忧还是关系内在。
大肇的国域地形乃是北面昆仑山为屏障,中间会稽半岛也因昆仑山南向会稽山脉而得名,可见这永州地界也是山陵众多,平原稀少且零碎局面,而东陆也是占据高州一片山地,沿海更是绝壁与滩涂,因此粮食大半仰赖西陆两川之地以及南面天虞岛来供给,如此尚不能自给自足,还需通过海贸向西陆诸邦与大晟采购,至于牲畜药材等物资内则依赖横山戎,外则仰赖大綦贩卖,甚至还通过边榷向东丹采办。
至于东京城与京畿之地百万生民更是完全依靠粮食外运,如此局面,大肇开国之初,太祖严格禁止私人酿酒,这才形成如今榷曲专卖制度,一方面是为了确保酒课上缴,更重要的便是朝廷掌握每年的酿酒粮食需求。
紫舒軏如此年轻便能侧身中枢之内,可并非仅依赖兄长余荫或者小有文采,而是在于其知微见着,多思善见的为政本事。关于这榷酤制度,他虽未专业涉猎,却因为整理归档各类条陈、奏疏与劄子,也广泛拜读各类政见,而他与兄长这家传的过目不忘的天赋也让他许多数字与实务关联起来。
比如前年的三司使关于酒课的奏疏,就曾汇总了几方面数据。京师都麯院掌造粗细一等麯,给内酒坊及出鬻收直,彼时年用磨小麦五万石,蹋曲合百二十万斤,每斤官价二百二十文,还有每年踏内酒坊法糯麯八万片,每片官价六百文。只京城一处便用麦五百万斤,米百万斤,还呈现快速上涨势头,随着京城粮价攀升,麯钱自太宗时一百五十文,上涨了五十文。
虽然酒课已经从太宗时年五十万贯,增至如今的一百八十万贯,然而对应的是京城与三京麯量大为激增而导致四京粮价的节节攀升,而四辅麯院制麯量大为减少,地方酒课不足,粮食价格走低的局面。如今这一百八十万贯的酒课对比太宗时的酒麯数量来看却是,麯多价低了。
这便是因为京城正店七十二家,但是每家按照在京城的酒水销售额分配扑买官麯的份额,比如最为庞大的丰乐楼,年用酒麯五万斤,最少者有五千斤,合用九十万斤。
如此便是制麯远多于当地需求局面,但由于除了四京之外,官麯更是没有销路,为了确保酒课收入,这些差额必须在四京解决,尤其是京城,年制麯超出本地需求三十万斤,这些麯便指定丰乐楼等九家大型正店包销,而包销价格只是配额麯价的一半,还允许这九家正店酒水外销。
若是如营丘檩所言,便是朝廷已经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
朝廷高价收购海外粮食满足四京四辅供应,而四京用其中粮食制作酒麯,其中四辅与地方通过正店重新洗牌降低新开设正店的酒课配额而导致酒课大为萎缩,而酒课更仰赖东京等四京来完成,导致四京制麯量大幅提升,随之而来的是粮价攀升,四辅及地方再将当地低价粮食转运京城高价销售,而京城超额制麯又导致麯价大幅降价,且放开正店酒水外销,再通过地方私运海外。
他这一番话,大家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长久以往,这桩买卖,看似朝廷、地方、正店商贾都没吃亏,而实际上倒霉的是底层百姓,是京城百姓用高额粮价与酒价支撑起这场官僚与富商的狂欢,是地方百姓因为本地粮食外运而稀缺也陷入粮食市价增长的无底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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